“谢父老乡亲。”彭越的头紧紧地贴着地面,然后起身对栾封道,“如数偿还所抢粮食。”
“遵命!”栾封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件事过了半日,彭越的心还是没有平复下来。晚上只吃了一点麦饼,喝了几口热茶。傍晚,当他就白日发生的事征询栾封的看法时,栾封告诉他,军粮日趋紧张,若有别的办法,伍长也不会做出如此令人寒心的事。这话让他很震惊,河水泛滥区历来贫瘠,加上春寒夏汛,年馑民贫,岂能容得数万兵马?思前想后,他离去的念头愈益迫切。
三天后,栾封派出去的探马回来了,率队的军侯一进帐,就喜形于色地禀报道:“项声将部下集中在荥阳和成皋间,只遣了麾下将军薛公坚守粮草囤积地下邳。”
“好!我就打他个出其不意。”彭越说着,传令南下击敌。
栾封应一声“诺”,转身就要离去,彭越又叫住他道:“正值六月天热,假如白日行军,容易被楚军发现。严令各路校尉晓宿夜行,避敌锋芒,直奔下邳,五日后在濉水边集结渡河。若遇敌军,有恋战者,斩。”
第二天卯时,彭越军分前锋、主力、后卫三队踩着夏日夜露,趁着月色朦胧悄悄地离开了河水沿岸,一路晓宿夜行,进入砀郡。随后转而向东,来到符离。此地为楚国武塞,栾封的前锋到达后,命令各路校尉将军队隐藏在距此四十里地的大泽乡密林深处,来往人等只能进,不能出。因此,彭越的主力在第二天夜间子时到达时,没有泄露任何消息。
说来也巧,当他们敲开镇北头的大门时,出来一位老者,问是借宿还是卜筮。彭越一听就知道此乃四年前为陈胜、吴广卜卦的老者,当即问道:“先生可曾记得,四年前……”
老者脸上立时变了色。
栾封上前解释道:“老丈不必惊慌,我等乃陈王当年义军,路过此地,想在这镇上歇息一晚。听说老丈善于卜筮,特来拜访,此乃我家主公彭越将军。”
一听彭越的名字,老丈的眼睛顿时亮了:“可是游击将军彭越?”见彭越点点头,老者兴奋了,一边吩咐书童烧茶一边道,“将军行踪不定,出没无常,被传为神军。未料今日倒让小老儿见了真身。”
给彭越一行沏上茶水,老者在对面席地而坐,打拱问道:“请问将军前来有何事?”
栾封接上话茬道:“不瞒老丈,我军欲从此处渡河,前来卜问时机,还请成全。”
“这……”
彭越宽心道:“老丈不必犹豫,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卜卦,也是求个心安,成败皆与老丈无关。”
老丈脸上的神色这才松弛了下来,他转身到了后堂,拿来龟板,先是念念有词,然后就放在烛火上烧烤。不一刻,就见龟背上呈现出曲曲折折的花纹。老丈看着看着,就禁不住呼出了声:“好卦!”
彭越和栾封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老者口中的词就出来了——
久旱逢甘霖,嘉禾当再生。
彼地一为别,此时蛟龙兴。
偶然云中现,转身入水中。
老者念罢,紧闭双目,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说了一句话:“行可通,通则达。”
彭越向老者身边挪了挪身体道:“请老丈明言其详。”
“将军这就是多求了,天机不可泄露,只管往前走就是。”老者诡谲地笑了笑,两眼泛着黄光。
从老者家中出来,彭越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问道:“栾左史,老丈的话是否可信?”
栾封言道:“世间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依属下看来,卜者所言不虚。前两句说的是我军进军的时机,第三四句是说我军僵则死,挪则活;末两句是说我军的行踪诡秘不定,令楚军无法捉摸。”
栾封的话还没有落音,就被彭越截住了:“果真是这样么?”
栾布点了点头:“若是属下没有猜错,该是这个意思。”
彭越“哦”了一声,脸上渐渐地涌上阴云。他站在大门外沉默良久,转而就进了卜者的大门,喊道:“老丈,在下还有几句话要问。”一连喊了数声,却是没有人应答。
彭越“嗖”地从腰间抽出宝剑,就进了后堂。屋内无人,忽然看见墙角的板柜被人挪动了。他近前一看,后面有个暗道口。彭越倒吸一口冷气,回转身见栾封愣愣地站在那里,就出门去了。
尽管心机被卜者道破,但彭越并未改初衷。在探知楚军粮仓并不在下邳城,而是在距城三十里的清风圩时,他就召集麾下校尉议军,令前锋校尉马忠遣一小股人马从寨子背面袭击,只要楚军追击,立即撤退;待敌回转时,再予以袭扰。遣中军校尉孟达,率领人马从圩子东边袭击:“你等只管袭扰,敌来我撤,敌退我进,令其不得安宁,待敌人疲惫至极时,一举夺了粮草。”
栾封赞道:“将军此计甚妙,以我师疲敌师,后发制人。”
“我率中军攻打下邳,使敌不能援清风圩。”彭越转身对中军四名校尉道,“此役重在粮草,我军不必恋战。若薛公追击,便于途中伏击。”
众人散去后,彭越毫无睡意,站在地图前,一会儿注目荥阳、成皋,一会儿移向大梁,一会儿又盯住下邳方向不停。他在想,要不要将这消息告知刘邦……
项声奉命西进荥阳、成皋前线,留下坚守下邳的薛公顿时就觉得孤掌难鸣。他想留住项声,楚军粮仓若被汉军掠取,后果不堪设想。项声也很无奈,道:“我岂能不知其间利害,可军令如山,岂能不从?”
两人在距城三十里的清风圩告别。临别时,项声望着圩子里成堆的粮仓道:“公身系我军存亡,望勿大意。”
这话言犹在耳,时序已到了六月中,下邳城就像被汉军忘了,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驻守清风圩的堂弟薛录也不断报告,说粮仓安然无恙,要他不要杯弓蛇影。看到报告,薛公心想也是。楚汉两军正在荥阳、成皋相持,哪有时间关注下邳啊!因此在六月收割完夏粮后,他整个人就放松了。要么就是饮闲酒,要么就是邀将军左史弈棋。左史多次提醒他,说越是安静,就越是不可掉以轻心。薛公眯着醉眼道:“左史是被刘邦吓破了胆吧?眼下汉军哪有机会东来?”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从行辕外传来一声悠长的“报”声,薛公刚刚举起的棋子“砰”地就落了地。报信的伍长来到面前,说话时还喘着气:“小的奉裨将军之命前来报急,近日有小股贼军在清风圩周围袭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