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谋换将交章弹劾 无战志弃守平壤
叶志超虚冒战功,只想为自己和部下在军功上捞些实惠,万没想到朝廷竟然会以总统朝鲜大军的重任相托。
这差使不能干啊,一是日军的战斗力令人心惊。撤往平壤的路上虽然他没与日军交手,但的确有两次与日军擦肩而过,他是带兵出身,趴在山岩后观察,见日军准备精良、训练有素,双方实力如何,他心里已经非常清楚。
第二个原因,则是他很难总统得了平壤各军。他虚冒战功,四统领其实都有看法,尤其是他的部下把一路实情透露出去,更为众军所不齿。何况四人的资历也都过硬,一个败军提督来总统,又怎能服众?
几经权衡,叶志超向李鸿章发电请辞:
握荷圣上优容,过加宠任,当此圣忧臣辱,正疆场效命之秋,苟可从事,何敢言辞。唯超望浅才庸,实难当此重任,况诸将才智均胜超数倍,深惧指挥未协,督率乖方,贻误大局,必须威望卓著,老成练达知兵大臣方可胜任,务求详叙超不能胜任实情,奏请收回成命,另派知兵大臣总统此任,将超改为前敌营务处或翼长名目。
上谕已颁,如何能够收回成命?而且李鸿章以为就平壤目前局势,叶志超出任总统较为合适,因为从资历来说,目前五个统领只有叶志超是实职提督。因此李鸿章回电,请他不必再辞,而且请尽快自行刻制“钦派总统诸军”关防,总统行辕就设在平壤城内,以便与诸统领协商事情。
叶志超请辞的电报李鸿章没有转奏朝廷,他很着急,再次发报,不再说能力问题,而是说身体问题。他说自己冒暑行军一月,操劳过度,气血全亏,又增头眩心跳的毛病,日犯数次或十数次不等,请转奏朝廷,恩准开缺,回津就医调养,愈后再求赏委差使,他的部众则全交给聂士成统领。
李鸿章见叶志超请辞心切,一面将他请辞的电报转奏,一面复电让他留营调养,不要固辞。他估计朝廷不可能同意。果然,第二天军机处发来电报:
又谕:电寄李鸿章等。本日据李鸿章电称,叶志超因病恳请开缺就医,复恳收回成命,另派总统等语。叶志超孤军御敌,冒险出围,督率有方,堪胜总统之任,现虽暂时患病,着毋庸开缺,在营安心调理。一俟痊愈,即统率全军,合力进剿,毋许固辞。
李鸿章又专门发电报给他:“吾弟冒此大险,幸得全师而出,朝野欢呼。新奉特派总统之命,责任愈重,因劳至疾,深堪惦系,望暂留平调养。荷此巨肩,分我劳勤,切勿稍存退志。”
叶志超请辞无望,只好勉强打起精神,与众将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朝廷一再发电,还是督促他率军南下,到汉城与日军决战。
坐守平壤,以逸待劳,能不能守得住他都没有信心,怎么可能率军南下?他认为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守平壤,其他五位统领也都赞同。他发电给李鸿章,说现在由盛暑入秋,不少勇兵得了霍乱、脾寒等症,而且锅帐、军装、子弹不齐,由陆路转运,总要月余。
但这个借口行不通,朝廷让他把伤病兵留在平壤,带兵南下。他于是再电告李鸿章,现在正是秋收时节,若进兵交战,农民收获无望,我军就地筹粮恐怕更难。建议秋后进军,先让农民收了地里的庄稼。而军机处很快回电,由北洋舰队护航,尽快向平壤运送军粮和军械。叶志超又说,就是有了粮食和军械也无用,因为现在人马太少,要厚集四万人,留一万留守平壤及后路,三万人南下,才有胜算。
阅过两份电报后,光绪帝很不满意,对叶志超的统率能力开始起疑。当初他率孤军在牙山,兵少敌众都能获得大捷,如今与大军会合了,怎么反倒犹豫怯懦了?是不是平壤各军统领不服调度?军机处奉旨让李鸿章传谕叶志超力矢公忠,破除情面,如平壤诸将或有各存意见之处,或不服调度,即行据实电告李鸿章,立予严参惩办,不得一字掩饰,致误戎机,是为至要。
这时平壤附近已经发现日军的侦察骑兵,李鸿章电报叶志超,应当派兵对这些小股日军迎头痛击,使他们不敢深入。根据各方的情报,李鸿章判断日军的下一目标将是在平壤会战,他告诉叶志超日军很可能在两三个星期内攻打平壤,援军无法在近期到达,请他协调诸军,就眼前的兵力“同心奋勇,出奇制胜,勿为所算,勿中诡计,实为至要”。
出奇制胜,如何出奇,如何制胜?话好事,事难办。此时,日军数路大军合围平壤的意图已经十分明确,叶志超提出不如现在放弃平壤,退回国内,以免孤军作战。人数最多的卫汝贵认为这不失为保存实力的好办法,但丰升阿不置可否,左宝贵、马玉昆、聂士成都极力反对,尤其是聂士成,认为平壤有坚城可据,以逸待劳,后援一到,足有实力与日军一战。
叶志超发现直属部下都不支持,非常懊恼,于是以派聂士成回直隶募勇为借口,把他调离平壤,连他的芦台军统领的职务也给撤了。聂士成也是李鸿章的老乡,是铭军有名的战将,追随刘铭传与太平军、捻军作战,中法战争期间又渡海援台,平定热河金丹道叛乱时擒斩叛军首领杨悦春,随后出任芦台淮军练军统领,拱卫天津。他对边防很上心,曾经游历东三省及韩俄交界,历时八个月,行程两万余里,并将要隘绘图立说。李鸿章将他与王孝祺、章高元并称“淮军后起三名将”。如今叶志超却把他打发走,这不是自断臂膀?李鸿章认为不妥,请叶志超妥善措置。
光绪帝也不赞同此时让聂士成离开平壤,令军机处直接电谕李鸿章:
叶志超前在牙山。兵少敌众而词气颇壮。今归大军后,一切进止,反似有窒碍为难之象。聂士成打仗素称勇往,今忽拟回直募勇,均难保不另有别情。现在敌氛已逼,所有分布进剿机宜,着即妥筹具奏,不得以兵未全到,束手以待敌人之攻。聂士成募勇,尽可遣员弁代办,何必自行?着仍留营剿贼,如已起程亦电令速回,毋庸来直。
叶志超没办法,只好取消聂士成募勇的计划,但却不让他回平壤,而是令他到义州去防守后路。他又发电给李鸿章,请快派援兵。李鸿章告诉他已经限令金州的铭军刘盛休五天内做好准备,乘船到义州登岸,从陆路增援平壤。
丰岛海战中受伤,济远舰在旅顺港修了二十多天,到八月中旬才修好归队。归队后依然泊在威海,很少出港。
正炮手黄浩胜早就不耐烦了,发牢骚道:“天天泊在港里头,能孵出蛋来还是怎的?”
枪炮三副回应道:“听说李中堂不让远航,让近海守口。”
“人家的海军都在海上巡航,咱们天天泊在岸边,和炮台有啥区别?”黄浩胜一副讥诮的样子。
枪炮三副说:“听致远舰的枪炮二副说,从前也出过几次海,到过大同江口,你说怪不怪,我们去碰不上日本人的军舰,可是我们一出港,日本舰队就到威海来开炮,或者到旅顺去开炮,李中堂吓得不轻,连夜发电报让舰队回航,让海军大队从此不必远出。”
黄浩胜奇怪道:“倭瓜穰子莫不是有千里眼,对我们的行踪为什么了如指掌?”
枪炮三副解释说:“千里眼没有,但日本有几条舰航速很快,专门用来海上侦察。想必他们经常偷偷到威海和旅顺打探,掌握了我们的行踪,和我们捉迷藏。丁提督也曾经打过报告,要求购几条快船当侦察舰用,可是朝廷没银子,李中堂根本不向朝廷上报。”
“就算侦察舰可以不买,开花弹也不买,那不是要人命吗?丰岛那次交手你也在炮台上,倭瓜穰子那炮弹太厉害了,连爆炸带燃烧,哪里见过那样的炮弹?”黄浩胜大声感叹。
枪炮三副又道:“可能是西洋人发明的新炸弹小日本买来了。我给致远舰的枪炮二副说过,他不信,说我们是瞎编了哄他们,为自己的胆小找借口。管带下令挂白旗,人丢大发了,听说李中堂都知道了。”
黄浩胜听不得别人说自己舅舅的坏话,争辩道:“真是岂有此理。挂白旗是缓兵之计,倭瓜穰子真要不开炮了,我们就少吃几个炮子。我们挂了白旗,倭瓜穰子才敢追那么近,结果吃了咱们三炮。”
“黄老弟,你去方管带那里打听打听,啥时候能领到开花弹?咱们舰上可没有多少颗了。”枪炮三副换了一个话题。
“不用你催,我比你还急,到时候只打填沙子的实心弹,中看不中用,我这主炮手也憋屈。”一提这茬,黄浩胜的心就烦。
枪炮三副又说道:“也不光这事,你也悄悄打听一下,柯二副已经牺牲一个多月了,他的二副位置还空着呢,总不能这样空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