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律问查顿:“威廉,你也不明白吗?”
查顿说:“我也不明白。中国政府要强硬,我们不应该示弱,而监督正好相反。”
义律说:“我问你们,如果中国政府对英国商人采取了极端的、不可理喻的伤害行为,你们认为,是商人们自己花钱买几门炮装在船上,就像伶仃洋上的趸船那样,与中国政府的军队对抗,还是让大英帝国的舰队用大炮来说话更好呢?”
查顿和马地臣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是帝国的舰队。”
义律问:“那你们说,是你们商人们更容易代表大英帝国,还是我这个监督?”
查顿和马地臣又是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是阁下!”
义律说:“对,我必须走到前台来,或者说,我必须走到中英交涉的中央来,才能促成中英两国的交涉。具备了这个前提,将来才可能是帝国出面与中国交涉。而目前,中国人仍然坚持让我和十三行的行商交涉,就是递一封信,中国人都非要求写一个禀字,还要通过行商向总督呈递。中国人如此,就意味着,只是中国商人在与英国商人打交道,就像当年行商与东印度公司的大班交涉一样,而不是通行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
查顿和马地臣似乎有点明白了,查顿说:“监督的意思是,应该让中国人承认你代表的是大英帝国。”
义律说:“对,我自从接任监督来,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与中国官方建立起国与国之间的正常关系,而不是不对等的,或者说低级的商务关系。”
马地臣说:“监督的努力具有远见。不过,好像也不必发布这样的告示。”
义律说:“太有必要了。我要让中国人看到,我站在他们一边,这样,将来他们才乐于与我交涉。再说,我至今仍然认为,靠鸦片贸易来挣钱,是极不道德而且危险的,我期望的是丢掉可恶的鸦片,打开中国的大市场!林钦差来了,这是个机会。他是能见到皇帝的人,如果能够把我的意见传递给中国的皇帝,或许我将开创一个时代!”
查顿说:“恕我直言,阁下在海军方面是行家,但对中英贸易的历史或许并不太清楚。我身在其中,知道鸦片在中英贸易中的分量。中外贸易几百年来,英国一直往中国送白银,运走中国的茶叶、丝绸和大黄;英国商人们尽了种种努力,把钟表、钢琴、棉花、棉布运到中国,但中国似乎什么也不需要:靠灌溉而生产的稻米产量总是很高;中国人的便溺足够用来浇菜;政府的粮仓保住了灾荒赈恤;他们一家一户织的棉布足够他们自用。它是那样有条不紊,胸有成竹,蔑视英国商人的一切努力。十五年前,英国入超更是达到了两百万两白银。后来,商人们终于找到了鸦片,由此改变了中英贸易的历史,近几年,从中国运往伦敦的白银,每年不下五百万两。几百年来,我们带到中国的任何东西都没能真正流行起来——鸦片除外。要打开他们的铁石心肠,鸦片是唯一有效的秘诀,就像‘芝麻开门’!所以,监督希望抛弃鸦片,靠其他商品打开中国的市场,是难以实现的,也是商人所不能答应的。而且,中国人一直认为是在施恩于我们,而不认为贸易是互利的事情。监督希望与中国人平等交易,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计划。”
义律说:“可恶的鸦片贸易的确增加了中国人的偏见。我想创造一个机会,改变中国人的认识。”
查顿说:“我与监督的感觉不一样,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我认为危机正在逼近。我认为,帝国应当做好应战的准备,或者说,应该下决心用炮舰与中国人说话,用炮舰来打开中国的市场。这是一个用炮舰说话的时代,炮舰就是真理。对中国这样愚昧的国家,也只能用炮舰说话他们才听得懂。而且我们不需大动海军,也不需多费钱财,需要的不过是几只中等的军舰,带着一份拟就的条约稿本,直接到北京去就行。”
义律说:“威廉,我们不妨做两个准备。我就好像把一篮子鸡蛋顶在头上,小心翼翼与中国的钦差交涉;而你则回国,去发挥你三寸巧舌的作用如何?”
查顿说:“我与詹姆斯已经商议过,我打算最近就走。但愿中国人不要以为我是吓跑了,他们总是惯于做一些令他们得意的猜想。”
义律笑了笑说:“我可以告诉他们,你是听了我的劝说,按照中国人的要求走的。”
广州城北门外的三元里、泥城等村,多是菜农,每天收拾了新鲜蔬菜进城贩卖。三元里的何玉莲,今天早早起来,要跟嫂子魏喜儿进城卖菜。哥哥何绍光不让她去,因为今天收的菜并不多。玉莲很失望,又不敢和哥争,噘着嘴,快要哭出来了。
喜儿说:“让她去吧,帮我张张眼也好,省得让手把不干净的偷了。”
玉莲破涕为笑,蹦跳着先跑出去了。
哥哥望着玉莲的背影说:“你看她都十六七岁得找婆家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喜儿说:“女大不愁嫁,这不用你操心。”
何绍光叹了口气说:“人都说老嫂比母,娘死得早,指望你帮着**她呢,你倒好,就知道惯着她。”
喜儿说:“你就别啰唆了,玉莲都跑远了。”
玉莲并未跑远,就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等着嫂子。等嫂子走近了,她笑嘻嘻地说:“嫂子,我帮你挑一会儿?”
喜儿说:“你就是嘴甜,我不用你,你快走吧。”
两人从大北门进城,不远就到光孝寺外。这里有一处市场,粮食市、牲口市、布匹市、瓷器市都有,菜市就在北头。姑嫂两人在老地方放下挑子,半个多时辰就卖完了。
喜儿故意说:“玉莲,今天卖完得早,咱们回家吃晌饭。”
“嫂子。”玉莲叫了一声,噘着嘴不说话。
喜儿故意问:“怎么,你累了,不想走?”
玉莲终于憋不住了,说:“嫂子,你今天不回家看看我表大爷?你都半月没去了。”
喜儿说:“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让我看你表大爷,还是你想见钧成。”
钧成是喜儿的弟弟,比玉莲大一岁,在十三行伍家的怡和行当学徒。
玉莲说:“当然是为了看我表大爷。”
喜儿说:“再过十来天就是你表大爷生日,今天就不去了。”
玉莲急了,说漏了嘴:“今天钧成哥放假,两天后又去洋行了。”
在洋行里当学徒,每月只有两天时间放假回家,其他时候都吃住在洋行。
喜儿点一下玉莲的额头说:“我让你跟我耍聪明,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