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官家今年的压岁钱有多少?”潘妃追问道。她为赵旉生母,赵旉薨逝后伤痛过度,身子骨大坏,至今尚未完全恢复。
“自然远胜于去年。”对于潘妃,赵构一直心存愧疚,笑着回答。
“去年,”潘妃左右看看,“臣妾好像记得去年每人只有两匹绢、十贯钱。”
众嫔妃纷纷点头,说潘姐姐记忆不差。
去年除夕赵构是在平江(苏州)过的。宫中的压岁钱,是留守行在的孟庾给的。彼时行在财政枯竭,别说压岁钱,就连宫中的日常开销都捉襟见肘。
赵构道:“去岁虏人窜犯,情形特殊。今年天下大安,压岁钱每人五百。且瑗儿、璩儿与娘子们一视同仁。”
五百贯压岁钱,在北宋年间不值一提,可自从南宋立国,却是天文数字。嫔妃们欢欣鼓舞,唯有赵璩郁郁不乐。
吃过年夜饭,驱祟开始。驱祟又称驱傩。当年在开封,宫中举办大傩仪,参与者不下千人。入夜,禁中爆竹轰响,皇城司诸班直头戴面具,身着杂色衣装,手执金枪银戟,或大张五色旗帜;教坊司诸伶工则装扮六丁六甲、五方鬼使,抑或灶君、土地、门神。队伍浩浩****,出南熏门,直至龙湾,称为“埋祟”。祟埋掉了,国家就太平了。
赵构看了一会儿傩仪,规模比当年在开封自是小多了。爆竹响过,待驱祟的队伍出了宫门,赵构重新进入书房阅读各地奏书。
忽然,张去为轻声禀报,说赵相公来了。
“赵鼎?快请,快请。”
须臾,一个面目和善的老者裹挟着一股寒气快步进来,他就是左相赵鼎。
“赵卿!”赵构站起身,声音急迫而惊喜。
“老臣恭祝陛下圣安!”赵鼎下跪行礼。
“免了,免了。”赵构绕过御案亲手将赵鼎扶起,他见赵鼎肩头有几星白色,又问,“外面下雪了吗?”
赵鼎喜滋滋道:“下了,下雪了。”
自行朝驻跸杭州以来,就没有痛痛快快地下过一场大雪。
“下雪好,好啊!”赵构一边说一边命张去为给赵鼎搬来一只锦杌。
“微臣谢过陛下。”赵鼎欠身坐在锦杌上。
赵构此时见到赵鼎十分高兴,道:“朕今日几次想要召卿进宫,可一想到是除夕,就忍住了。”
赵鼎一笑道:“陛下想着见臣,臣也在想着进见陛下。臣来时就想,这会儿进宫,是不是叨扰陛下了。”
赵构也笑:“你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叫心有灵犀。”
闲说几句,转入正题,赵鼎说道:“户部派去鄂州的人回来了。”
“快说说情形如何。”
八月间,赵鼎建议,鉴于京西南路、两淮路及荆湖路人口锐减,裁撤部分州县。因为有的县仅有区区数百人,朝廷却依然设官置吏,既浪费人力物力,也骚扰百姓。对于赵鼎的这个建议,赵构十分赞同。于是由户部派员奔赴两淮、京西南路与荆湖路。两淮的勘察年前就结束了,需要裁撤的县有十三个,需要裁撤的州、军有两个。如今正等着京西南路及荆湖路的访察结果。赵鼎从袖子里掏出户部对京西南路及荆湖路的裁撤文书,张去为接过,递给赵构。
赵构看罢皱起眉头:“京西南路及荆湖路的毁坏不亚于两淮路。”
赵鼎道:“京西南路战事频繁,荆湖路杨幺盘踞多年,所以毁坏甚烈。”
按照裁撤州县的标准,京西南路与荆湖路需要裁撤的州军一个,县八个。突然,赵构抬起脸道:“朕在想,裁撤州县固然省费节流,但一年下来也就几十万、上百万贯钱,济不了大事。”
赵鼎心中咯噔一响。财政拮据一直为官家头疼,这会儿为何又把几十万上百万贯钱不放在心上了呢?
赵鼎是绍兴四年初才由江西安抚制置大使任上出任左相的,此时的南宋可谓油尽灯枯——官员们发不出薪俸,各路大军拨不出粮饷。至于宫中用度,则是一减再减。那些日夜赵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有时甚至几天几夜不合眼。一条健壮的关西大汉两个多月下来足足瘦了一圈,须发也白了多半。赵鼎一连实施了三条举措,以缓解财政压力。一是减俸,下至吏胥,上至宰执,三停减一停;二是屯田,京西南路及两淮地区有大量无主之地,赵鼎派人丈量收归国有,其中拿出一部分军屯,一部分民屯,军屯由沿边诸将负责,收获用于军饷,民屯由朝廷直接管辖,除了种粮者自食,全部上缴国库;三是成立总经制司,将经制钱从东南州郡推广至全国所有路府州县,并且上调税率。
裁撤州县,是赵鼎为解决朝廷财政困难而施行的第四条举措。按照赵鼎的设想,这一轮裁撤州县,既为朝廷节省用度,又减少了官府对百姓的侵扰,有利于休养生息。
提议之初,圣上赞赏有加,谁知才过去几个月时间,却变了态度。
赵鼎一时没有说话。官家虽然年轻,但经历了建炎时期的颠沛流离和苗刘兵变的退位幽闭,沉稳了许多,也深邃了许多。说话不喜直言,常常将话题抛给臣僚,有时候臣僚需要仔细揣摩方才明白圣上的心思。比如现在,圣上对裁撤州县不尽满足,却又不明说原委。
俄尔,赵构问:“岳飞收复襄阳耗费了多少钱?”
赵鼎想了想回道:“臣记得,起初户部预支了六十万,后来又追加了三十八万,一共是九十八万贯。”
“也就是说,岳飞收复襄阳用了将近一百万?”
“是的。”
停了一会儿,赵构又道:“岳飞一军,过去不足两万人,收复襄阳时将牛皋、董先等部并入后,增加至三万人。如今倒好,一下子招收了六七万降兵,猛添至十余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