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陈自强、张岩、李璧来到机速房。宰执大臣们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舒缓过来,或面容蜡黄,或神情苍白。
“吴曦背反,首责在我。”韩侂胄面色深沉,目光坚毅,“我自会向圣上请罪,与列位相公无干。”
“不,”陈自强见韩侂胄如此从容大度,很是惭愧,“下官身为右相,国家遭逢剧变,难辞其咎……”
韩侂胄用赞许的目光瞥了陈自强一眼,提高声音道:“此时召众位相公前来,是商讨如何戡平蜀难。望众位相公以国家为念,奉献良策!”
静默片刻,陈自强建议道:“下官以为,吴曦虽然称王川蜀,但朝廷仍然可以争取中立,使其闭关自守,屏障江南。”
张岩问:“如何争取吴曦中立?”
陈自强道:“朝廷下旨加冕。”
李璧愤然道:“万万不可!谋反乃十恶之首,断不能纵容!若天下人人效仿,大宋疆土岂不要四分五裂?”
陈自强赤白着脸问道:“李相公以为应当如何措置?”
李璧铮铮道:“起兵讨伐!枭其首恶,以儆效尤!”
陈自强摇头道:“襄阳、德安正困于虏人之围,吴贼兵锋已至巫山,起兵讨伐谈何容易!”
“令金州都统司起兵北上兴元,会同兴元都统刘甲径取吴贼的老巢。”
正商议间,枢密院吏胥来报,说金州都统彭辂已奔走襄阳。
这又是一个致命的消息。至此,川蜀三大都统司已尽归吴曦囊中,四川全境已经没有了朝廷的一兵一卒。机速房里仿佛变得格外逼仄,所有人都感觉透不过气来。
张岩沉吟良久,道:“下官以为,值此之际朝廷应该秘密派人潜入兴州,募集忠臣良将平叛诛贼。”
韩侂胄眼睛一亮。
张岩看着韩侂胄继续道:“四川乃四塞之地,派兵征讨殊为不易。若在兴州内部招募忠良,就近击贼,使其猝不及防,效果最佳。”
韩侂胄拍案道:“此计最好!”
接下来商议招募对象,韩侂胄首先想到的是杨巨源及李好义、李好古兄弟,只是十余年过去,三人不知所踪。虽然吴曦归蜀时有所交代,但也音讯杳无。转念一想,此三人要么无官,要么官秩太低,别说号召川蜀,就是在兴州恐怕也难有影响。韩侂胄忽又忆起一个人来。
“安丙如何?”韩侂胄问。
三位宰执相互望望,此人有所耳闻,并不熟悉。
“安丙为利西随军转运使,”韩侂胄道,“前日程松禀报,说吴曦包藏祸心,就得益于安丙送出消息。”
陈自强道:“既如此,就请圣上降诏,命安丙召集忠义人士,诛杀吴贼,平定西蜀。”
韩侂胄又一次想到杨巨源、李好义、李好古,若安丙能联络这几位豪杰共襄义举,大事可成。可如今,这几位豪杰在哪儿呢?他与宰执们议完应对之策,又一起进宫禀奏赵扩。
“此议可行,”赵扩表示赞同,顿了一下目光投向李璧又说,“国家蒙难,朕为天子,失德失察,当下诏罪己。李卿,为朕拟诏。”
韩侂胄闻言,扑通一声跪下道:“圣上下诏罪己,臣为平章军国事,唯有引颈自裁,以谢天下。”
陈自强、张岩、李璧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
赵扩要下诏罪己,实际上是在表达对韩侂胄的不满。对此,韩侂胄心知肚明。当年,是自己首倡吴曦回蜀掌军;王大节罢职后,是自己力主兴州大军不再设立副都统;北伐兴兵,又是自己授予吴曦“兴州都统兼陕西、河东招抚使”之衔,且容许吴曦与程松分司治军。因为他的失察,致使吴曦坐大,最终谋反!
回到政事堂,李璧推门进来。韩侂胄口中呢喃道:“圣上执意要下罪己诏,我这个平章军国事,心何以安?”
李璧坐下道:“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韩侂胄道:“季章向来坦直,今日为何如此婉转?”
李璧见韩侂胄称自己表字,不觉和缓着语气道:“太师谋国,用心良苦。然而,太师身边……有贪吏。”
“季章是说……下官身边……有人收取财贿?”韩侂胄怔住了。
李璧缓缓点头:“下官以为,若贪吏不除,既亵渎太师的英名,也损毁太师的功业。”
韩侂胄直愣愣地盯着李璧道:“季章说的是……”
“苏师旦。”
韩侂胄只觉脑门一轰,眼前金星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