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托、阿达礼暗中谋反,辱骂太宗,诽谤皇后,要推翻诸王贝勒会议议决,废黜皇九子继位,罪还小吗?”
“其罪当诛。可是……”
“大贝勒,你忘了,大清的刑律是从来不顾恩情的,特别是在这崇政殿……”
代善的头脑“嗡”的一下炸了,多尔衮话中有话,他听出来了。这崇政殿是天命十年(1625年)开始建造的,十八年来,在这崇政殿里死过谁呢?只有大妃阿巴亥啊!十七年前的情景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时,自己坐在多尔衮现在坐的位置上,可怜的阿巴亥就站在自己现在立足的地方。自己当时的心绪、神态说不得了,但阿巴亥那乞求的目光,那悲切的愁容,那难割难舍的情态,那疯了似的一声尖笑,那离开崇政殿时令人心碎的回头一眸……十七年来,一直揪着自己的心啊!
他向前挪动了几步,把头对着多尔衮深深低下,表示内心的悔恨,乞求地说道:
“多尔衮,我,我求你……”
“求我?哈,哈!大贝勒,你忘了,在这崇政殿里,是不允许求情的!十七年前,我的母亲跪在这里求你们,你当时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呀?”
多尔衮把十七年来深藏在心底的创伤用刀挑开了。代善心里打了一个冷战:痛苦的往事,不堪回首,也不敢回首!与阿巴亥甜蜜和痛苦的关系不能说,也不好说啊!事情的起因是那样简单,又是那样的必然。父亲比阿巴亥大三十二岁,她虽然是父亲的宠妃,但她也是人,也是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啊!自己因此而丢了皇位,失去皇位也就失去了阿巴亥啊!多尔衮,你知道这中间的奥秘吗?
他移步向前,向多尔衮深深地弯下了腰,取下头上的金顶软帽,声音悲怆了:
“多尔衮,你看,我已经是满头白发,六十一岁了……”
多尔衮的脸色更加痛苦和恐怖:
“可我母亲离开时,我只有十三岁,多铎只有十一岁啊!”
代善“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
“睿亲王,你知道,硕托和阿达礼都是因为拥立你啊……”
多尔衮发出悲愤而恐怖的笑声:
“嘿!嘿!拥立我?不错,他俩是真心的。可我的母亲不也真心地为了你吗?她把一切都给了你……可你,你还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背弃了她吗?你……”
“多尔衮,你别说了!你杀吧,杀了硕托!杀了硕托的妻子!杀了阿达礼的母亲!我只求你,把阿达礼留给我……”
“阿达礼!他聪明,能干,有一颗超人的头脑,而且十分会用。在努尔哈赤第四代后人中,他具有佐王之才。可他,正是这次谋反案件的罪魁祸首!不杀他,天下还有可杀的人吗?”
多尔衮拍案而起,大步走出了崇政殿。代善绝望了,失魂落魄了,手中的帽子掉落在地上,他全然不知,顶着满头的白发,向崇政殿外慢慢移动。当他手扶着门框正要跨过门槛时,刑场上的锣声响了。他呆立在门槛之内,秋风吹打着他的白发。他望着刑场的上空,喃喃自语,发出了痛苦的忏悔:
“报应!天公地道的报应!阿巴亥,我欠你的恩情债,过了十七年,今天总算还清了。不!还有利息没有偿还。这绵绵无期的恩情债啊……”
锣声响着……
刑场上,刑部官员正在宣读硕托、阿达礼的谋反罪状,为皇九子福临的登极制造天威,为多尔衮的忠诚制造舆论……
锣声响着,代善喃喃地叨念着:
“我这一生是怎么过的啊!大贝勒代善在哪里?在过去的岁月里,在优柔寡断的泥潭里,在软弱多情的迷雾里,在心惊胆寒的皇宫里。在战场上,我能够力胜强敌,智斗千军,可在这巍峨的宫殿里,我却是惊弓之鸟。飞呀,躲呀,藏呀,仍然没有逃出猎人的眼睛,在精疲力竭之时,被利箭穿透了咽喉。我缺少皇太极的刚毅,缺少多尔衮的残忍,也缺少庄妃那样聪敏的心机啊!我只有软弱,十七年前,因为软弱而失去了阿巴亥,今天,因为软弱,又失去了阿达礼!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从来没有弱者的位置啊……”
锣声响着……
刑场上,刀斧手已经祭完了酒,绞架上的绳索已经套在硕托的妻子和阿达礼的母亲的脖颈上……
代善在喃喃自语:
“阿达礼啊,我欺骗了你,耽误了你!在这大清门内,没有遮风遮雨的大树,没有道义、良心和怜悯,需要的是力量、权势和诡诈。我知道这个奥秘,但没有告诉你,没有教会你!怨恨你这个年老的、无能的、徒具虚名的祖父吧……”
锣声响着……
刑场上,绞架的绳索吊起,两个无辜的女人竖在空中,风吹着她们的衣衫和散乱的头发,在空中摇**着……
“我好糊涂啊!跑到这崇政殿来干什么?我为什么没有去清宁宫,找皇后、找庄妃呢?这是命运的安排吧?……”
锣声响着……
刑场上,刀斧手挥刀向硕托、阿达礼的颈上砍去。头颅滚落了,鲜血喷涌而出,高台上增添了两摊殷红的鲜血……
锣声停止了。礼亲王代善跌倒在崇政殿的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