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也在闭着眼睛,仔细琢磨着皇淑妃今夜谈的每一句话:
“为什么这惊人逼人的争斗,总是无休无止啊!难道历代的皇宫,都是建筑在‘生死相克’的风水之上?一个月前发生的‘投匿名帖谋反案’本身就是一桩冤案,凭一个朝鲜女仆的口供,就不经审讯地认定拥立福临的镇国公巴布海是谋反的罪魁,连同子女妻室全被缢杀问斩了。而今又扯出一个图尔格?谁都知道,图尔格与巴布海素无交往,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同谋者呢?图尔格啊,你的‘罪行’在哪里?也许因为拥立福临时,你曾滴血盟誓于崇政殿外的丹墀上吧!勒克德浑是什么样的人?是高?是矮?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大约没有见过。朝臣们既然称他为‘文武神童’,也许是一个有心计有勇力的少年。要不,多尔衮怎么会忌恨他呢?不论是愚是贤,总不能因为是阿达礼的弟弟就废黜宗室啊!按照这个理由,诸王贝勒不都应当废黜吗?唉!天下为什么总要发生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件’,每个‘事件’为什么总要牵扯那么多的能者贤者呢?……”
秋风呜咽,秋雨缠绵……
皇淑妃在继续思索着她的不解:
“她对谭泰、索尼的变化,为什么无动于衷呢?她应当知道,历来心腹谋臣的背叛,都是要命的。俗话说得好,‘真能治死你的人,就是你平日最信赖的人。’她那漠然的态度,那安静的神情,那毫不惊慌的反应,难道是另有所谋吗?谭泰是清宁宫手里的利剑,索尼是清宁宫手里的盾牌。皇太后啊,利剑和盾牌就要失落了,你还不着急啊……”
孝庄也在继续思索着皇淑妃说的每句话:
“真是令人焦虑不安啊!谭泰、索尼真的会依附于多尔衮吗?银子是白的,金子是黄的,权力是炙手可热的。在皇宫里,人与人的交往,都随着财产、权力、利害而变化,父子兄弟尚且如此,何况谭泰、索尼呢!对谭泰,自己是拿不准了。但对索尼,还没有失去信任。以启心郎行走皇宫、直通皇帝的特权,换了一个旗务总管大臣的职位,是权力的扩张,还是权力的缩小?索尼是个聪明人,心里会有数的。财产、权力既然是左右群臣的圣物,清宁宫和福临的‘圣物’不是比多尔衮更多吗?眼前的一切,是保住姑姑的健康长寿,是使福临安全地成长啊……”
秋风呜咽,秋雨缠绵……
皇淑妃暗暗地抱怨了:
“肃亲王豪格在暗中着急,母后皇太后在度日如年地提心吊胆,连一向古板老实的老太医傅胤祖也执著设谋,谎开‘药方’。圣母皇太后啊,你什么也不讲,我回去怎样向母后皇太后交代啊……”
孝庄在思索中寻得了答案:
“历史上有多少君、臣、壮士、学者曾用韬晦之计逢凶化吉啊!韬晦,不就是藏其锋芒,隐其才智,浊其行踪,污其形容吗?自己是难于韬晦了,多尔衮对自己的了解,正如自己了解多尔衮一样。但姑姑是能够的,她原本就是一个不问朝政的人。福临也是能够的,他还是个孩子啊!在多尔衮眼里,福临应当是一个只知玩乐嬉戏、对朝政寡然无趣的皇上……”
秋风呜咽,秋雨缠绵。
孝庄的心酸楚了:
“谁能想到,母亲为儿子安排的竟是这样一条道路!福临只有六岁,少时养成的毛病,难改啊!如果真的隐了才智,浊了行踪,污了形容,那不就是自毁希望吗?唉!皇宫,连树木也要扭曲成长的地方,何况人呢……”
孝庄心中淤塞着痛苦与愤怨。她不由自主地翻过身来,皇淑妃也急忙翻过身来,悄声问道:
“你也睡不着……”
孝庄伸过臂膀,搂着皇淑妃的脖子,脸贴脸地沉默着……
风声停了,雨声停了。
皇淑妃握着孝庄的手:
“真的没有办法吗?……”
孝庄叹了一口气,宽慰地说:
“不用怕,天塌不下来。就是天塌下来,世间的高个子多着呢,不一定先压死咱们这些软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