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吴三桂送来的杏花酒和肥羊拿来!”
管家迟疑了。
济尔哈朗笑着说:
“酒是人喝的,肉是人吃的,吴三桂既然送来了,却之不恭吗!再说,饶余郡王早就馋酒了。”
总管点头而去。济度忍不住了,走到济尔哈朗面前,猛然跪倒:
“父王,这口气不能忍啊!”
济尔哈朗没有生气,没有斥责,反而抚着儿子的头说:
“去吧!让明军送信的士兵回宁远去,要他们转告吴三桂,他的情,我领了。”
济度突然哭出声来。济尔哈朗安慰地说:
“如果你心里的闷气难消,那就割下他们的一只耳朵放生吧!”
济度站起,提刀向寨门奔去。
大营总管带着护卫抬来了吴三桂送来的美酒肥羊。济尔哈朗拿起一根木棍,拨旺篝火,神情肃然地说道:
“中后所战斗的利钝得失,以后再议。宁远这一仗怎么打?边吃边谈。酒,敞开儿喝,但醉酒误事者重罚!英亲王,你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
夜风吹着,篝火燃着,酒坛打开了,肥羊烤上了,军事会议开始了。阿济格的牢骚与不满,阿巴泰的豪气和耿直,阿山对决战带有悲观的估计,杜雷对进攻方案审慎的建议,济度在把明军送信人十一只耳朵扔进篝火后,对宁远城的防御情况作了详细的汇报和分析,都从不同角度谈出了自己的看法。济尔哈朗一言不发,静听着,盘算着……
夜风吹着,篝火燃着,杏花酒驱散了秋风的凉意,肥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济尔哈朗在诸将的争论中,慢慢看清了这场决战的前景:
“失去的战机不会再来,优势在十天之后已变为劣势。在一座严密设防的坚城面前,一支内争不休、精疲师老的队伍,是不可能获胜的。宁远决战的结局,已在中后所城下决定了。吴良弼,这个摸不透的‘怪物’,在城池毁灭之后,仍然死死地咬着自己,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夜风吹着,篝火燃着。另一坛杏花酒打开了,肥羊也烤熟了。阿济格挥刀砍下一条焦黄的羊腿,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阿巴泰用刀割下了另一条羊腿,咬了一口,烫了嘴唇,他吸了一口冷气,咽了下去,连声叫道:“真香啊!”阿山、杜雷也举刀向肥羊伸去。他们吃着,喝着,谈论着攻城的方法和兵力使用。济尔哈朗在静静的盘算中,终于拿定了最后的决策:
“中后所战斗虽然伤亡惨重,但仍然是个胜仗。城池毁灭了,吴良弼擒斩了,九千明军士兵消灭了,辅政王的声威保住了。中前所战斗,不伤一兵一卒,掠得人丁五千,马匹过万,金银十万两,足以显示辅政王的威风了。这正是体面的凯旋时机啊!……
“宁远城呢?如今已是沸腾的油锅,城头的白旗,是明军愤怒不屈的士气。那一百六十门火炮,就是他们伸出的长矛利剑。如果真的按照十七年前袁崇焕的战法布防,宁远城就是一座汤池了。何必用辅政王的声威冒险呢?何必把手伸向那沸腾的油锅呢?……
“吴三桂啊,你在城头等待吧!天亮之后,这里除了篝火的余灰外,什么也不会有了。至于‘失约’之事,自古战争,有谁约定不爽呢?”
夜风吹着,篝火燃着,又一只肥羊已放在支架上,又一坛杏花酒打开了,阿巴泰督促济尔哈朗快拿出最后的决定。济尔哈朗举刀割下一块羊肉,端起一碗杏花酒,畅饮几口,顿觉浑身清爽,愁烦皆无。正要说出撤兵东归、放弃决战的决策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冈下传来……
飞驰而来的马队,是从盛京连夜赶来的。来者是内院大学士刚林。
刚林飞马奔上山冈,翻身下马,神情威严庄穆地说道:
“郑亲王济尔哈朗接旨!”
济尔哈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惶恐不安地趋步向前,跪倒在地。刚林宣旨:
奉天承运。大清崇德八年十月十一日,上谕:郑亲王济尔哈朗,奉旨伐明,亲临战阵,旬日之内,连克两城。塘报至京,朕心甚慰。特赏赐黄金五百两、白银三千两。以慰勋劳。
今宁远已成孤城,郑亲王当有酌定,通向中原之路可开,万世不朽之业可启。破城凯旋之日,朕将亲迎十里,以彰功绩。钦此。
济尔哈朗听完,刚刚轻松的心情突然沉重了。他的头深深地垂下,说完“臣谢旨”三个字,接过圣旨,心绪便陷入无法排解的纷乱之中。
刚林恢复了他那狡黠粗犷的本相,上前一步,挽起济尔哈朗,亲切地说道:
“辅政王,微臣向你道喜了!”
济尔哈朗就势挽着刚林,让座于一块石头上,端起一碗酒:
“一路辛苦,先饮一碗酒消劳吧!”
刚林接过酒碗,向阿济格、阿巴泰请了安,向阿山、杜雷、济度问了好,便一饮而尽。然后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高声说道:
“好酒!好酒!看来辅政王和诸位将领的日子过得不错啊!”说完,举起身边的酒坛,自斟一碗,高高举起:
“郑亲王,接到你的塘报,睿亲王亲自赶到清河汤泉,禀奏了圣母皇太后和皇上,这赏赐,就是遵照圣母皇太后和皇上的旨意办的。辅政王,你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个受赏赐的亲王啊!我敬你一碗。”
听说赏赐是圣母皇太后的旨意,济尔哈朗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竭力镇定自己,举起酒碗与刚林对饮了。
刚林举起第三碗酒:
“饶余郡王,听说你在中前所发了大财,中前所总兵黄色是个驴粪蛋子,听到你的名字,吓得屁滚尿流。来,咱们喝一碗!”
阿巴泰一把抡起酒坛:
“要喝,就连喝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