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亲笔书写喜幛一幅,祝科尔沁公主百年之喜。”
苏麻喇姑一看,幛首写着“燕科尔沁公主婉儿新婚”,幛中是“琴瑟友之”四个赫然大字,幛尾署名“范文程”。仅这一幅喜幛,就够婉儿光彩了。
接着范文程亲手打开盆景上的红绸:
“再呈两株盆景为科尔沁公主增辉。这株是‘虬松朝阳’,祝公主寿比苍松。这株是‘葡萄聚翠’,愿公主多子多福。”
婉儿再次跪拜道谢,并请范文程就座,苏麻喇姑急忙献茶。范文程在接过茶杯时轻声说道:
“老夫奉摄政王之命,今日就离京外出,能否向圣母皇太后一别?”
苏麻喇姑机敏地说:
“圣母皇太后刚才还叨念老先生,说你一定会来的,老先生真的来了。”说着便带领范文程向衍祺宫走去。
在衍祺宫东次间里,范文程晋见了孝庄和皇淑妃。着重禀奏了他对近日宫中形势的担心,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多尔衮和豪格之间最近可能爆发内争的“警觉”,使孝庄和皇淑妃都紧张起来。特别是皇淑妃,心里一紧张,脸色就变得吓人的苍白,眸子也变得惊恐不安,更加剧了室内紧张的气氛。孝庄虽然对此事早有所思,但没有想到会很快爆发,她觉得多尔衮纵然不能容许豪格的存在,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和一个令人信服的借口。现时,她倒相信这个老谋臣的“警觉”了,特别是在这远去山东之前,匆匆赶来提醒自己,更引起了她的重视。她望着范文程赞许地说:
“‘警觉’有时比一些似是而非的事实更为准确。老先生能不能把这种‘警觉’谈得更具体一些?”
范文程沉思片刻,低声回答:
“臣这种‘警觉’,源于月晕柱润:一、近日来刚林、祁充格频繁出入于南宫王府,声称为商议皇上定亲礼典和满汉联姻事宜而奔忙。哗众者难信,欲盖者弥彰。难道不也会以此两事为借口谋划别的事情吗?二、两白旗将领苏拜、阿尔津先肃亲王九日回京,日夜聚于南宫王府,很少回家,连妻儿亦有怨语。现时军情无急,事出无因,亦令人生疑。三、肃亲王征战两年,功绩卓著。而两白旗大营之中,却传肃亲王有指挥失误之举,亦非正常之象。四、臣风闻肃亲王在军中曾有提升杨善之弟机赛为护军统领之事。圣母皇太后和皇淑妃知道,杨善是被处死的叛逆啊!五、摄政王近来行踪乖戾,常态有异。如赞肃亲王之功,迎肃亲王于郊外等,其用心之诡奇,臣闻之不寒而栗……”
孝庄听明白了。多尔衮的诡奇,不也包括“有尽忠皇上者,予用之爱之;其不尽忠、不敬事皇上者,虽媚予,予不尔宥也”的讲话吗?心之所思,情之所急,脱口而出:
“违常情者伪,有矫情者诈!”
“臣担心的就是这‘伪’、‘诈’两字。愿圣母皇太后和皇淑妃有所准备,臣就放心远行了。”说着,跪地叩头告别。
皇淑妃已被南宫王府的活动和多尔衮诡奇的用心吓蒙了,便惶惶失神地说:
“老先生别走,可有对付的办法吗?”
范文程何尝不想拿出应变的方略呢?他确实没有啊!站在那里呆住了。这时,一个宫女走了进来禀报说:肃亲王豪格来到宁寿宫正厅,请见孝庄皇太后。范文程听说豪格来了,一个应变策略浮上心头。他急忙禀奏:
“请圣母皇太后立即召见肃亲王,弄清这两年来征战中的功过是非,更要弄清那些暗里传播的流言蜚语。借明天宴会之机,请肃亲王力争主动,先发制人,有功莫让,有过莫饰。做人光明磊落,鬼就不敢上身了。可肃亲王心粗气浮,少于计谋,能否做到‘以正压邪’‘以正避邪’,臣是没有把握的。请圣母皇太后决断。”
孝庄点头,感谢这个老谋臣的忠心。她本想留住范文程详作计议,但见范文程行色匆匆,又怕引起多尔衮的“警觉”,便在感谢与祝福声中,送走了这位老谋臣,单独去宁寿宫正厅会见肃亲王豪格去了。
豪格是带着他的王妃阿尔寨来到宁寿宫的。他之所以要带阿尔寨来,是为了表示这纯属一次家人的请安。
豪格的心是疑惑的,苦楚的。回到北京四天来,他听到了许多关于多尔衮的议论,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不明不白的,都搅动着他的心。大贝勒代善有气无力的反应,郑亲王济尔哈朗躲躲闪闪的反应,多尔衮和多铎过分热情的反应,英亲王阿济格满脸横肉不走形的反应,都使他两年来松弛自裕的心突然地紧张起来。昨天晚上,他得准晋见皇上福临,在众多的侍卫、近臣乱哄哄的陪同下,他发觉福临的言词是非常谨慎的,而眼睛里闪烁的目光却是焦急、焦虑的,使他的心由疑惑而紧张起来。福临越是讲两年来的愉快和舒心,他的心越是阵阵地发紧:皇上的处境也困难啊!
晚上回到府里,王妃阿尔寨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在卧室床榻上的桌子上,准备了美酒佳肴,连床榻上的被褥也铺好暖温了。可他觉得非常孤独。眼前不再有心腹、谋臣和朋友,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罗硕都含冤死了,谭泰也埋葬了友谊跳到高枝上去了。他拉起阿尔寨的手,面对面地坐在桌边,久久地凝视着,默默地端详着,生怕她突然消失似的。温柔多情的阿尔寨,轻轻抚摩着豪格的手,轻声细语地为豪格解忧。
“这是怎么啦?十多年还没有看够!仔细看看,看哪一块不是你的阿尔寨……”说着走到豪格的身边,紧紧依附在豪格的怀里。
豪格紧抱着柔情的妻子,亲着她额头的黑发,舒了一口长气,用手抚着妻子的脸颊,望着那清泉般的眼睛,温存地说:
“两年不见,想得慌啊!你从来不喝酒,今晚陪我喝两杯好吗?”
阿尔寨笑着点头,轻盈地拿起酒壶,为豪格斟满了杯,也为自己斟了半杯,等豪格饮下之后,她也抿着嘴喝了下去。她的脸颊绯红了,拿着酒杯的手哆嗦了。她更艳丽了。豪格急忙夹起一口菜,为她解辣压酒。
阿尔寨天生不能喝酒。也许她长得太美了,怕酒气酒味损伤了她如花似玉的容颜;也许她细嫩的肌肤内有一种美的细胞,时刻保持着对酒的戒备,使她年过三十仍然青春常驻。几年前因为一件特别高兴的事情,她喝了一杯酒,结果,声音也哑了,眼睛也肿了,连舌尖上也长起了米粒泡。此后,她就滴酒不沾了。今晚,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心里不痛快,宫廷里的红火黑烟又要旋天盖地了。为了丈夫心里能够舒服一些,她什么都愿意做啊!阿尔寨噙着泪花,把酒杯放在豪格的面前,娇声娇情地说:
“这酒真清香啊,再给我斟一杯,我陪你喝。不,你喂我喝……”
豪格斟满了酒,端起杯子,望着心爱的妻子。阿尔寨闭上了眼睛,等着丈夫喂她。豪格心疼了,举起酒杯,猛力灌进自己的嘴里,抱着阿尔寨亲昵地说:
“别陪我受罪了。你先睡吧,有些事我得想一想。你放心,酒,我再也不喝醉了。为了你,为了你的心……”
“我真不中用,喝半杯酒,头就有些晕了。我躺在**看着你,心里也踏实啊!”
“不!我们这就睡。什么事也不会有的,我不过是穷操心罢了。”
豪格抱起阿尔寨放在床榻上,他也躺在妻子的身边。阿尔寨在半杯酒力的催促下,头枕着丈夫的臂膀入睡了,豪格在阿尔寨温馨的鼻息声中开始了痛苦的思索:
“新的内争快要爆发了。目标当然是皇上福临,但多尔衮会拿谁开刀呢?郑亲王济尔哈朗已被整下台,跌进猪粪坑里,臭了。大贝勒代善已形同枯木,不装聋作哑也说不出话来,僵了。博洛、勒克德浑、尼堪这些郡王贝子的名气,还没有达到叫多尔衮嫉恨的程度。看来,多尔衮的刀尖所指,就只有自己了。唉,自己为什么总是首当其冲呢?
“是当年那解不尽的冤仇吗?是今天的‘功高震主’吗?阴差阳错,现时,震动的不是皇上,而是有着旧仇新恨的多尔衮。天地安排,为什么总是遇到这个多病而又死不了的对头啊!
“在平定中原群雄的征战中,自己是一个能够号令十万兵马的统帅,可在这场新的内争中,自己只是一只被剪去了翅膀的秃鹰。自己虽是一旗之主,但现时的正蓝旗,天知道还有几个忠心的将领。自己也弄不清谁是多尔衮的爪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