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官”者何?不就罢去“参知政事兼枢密院事”的职能吗?“奉祠”者何?不就是困居宫观,发薪优养,不许过问政事吗?辛弃疾在震撼中愤怒了,他挥拳咆哮:“虞公何咎?虞公何罪啊?”
史正志唉声谈起:“上呈《美芹十论》的三名官员刚从临安返回,在离开临安前的一个时辰,忽地听到虞公‘罢官奉祠’的消息,震惊失魄,急趋叶衡住宅询知。梦锡默而不语,只是唉声叹息,虞公‘罢官奉祠’之旨,昨夜才从大内传出,朝廷‘离合之衅’又起了。”
“离合之衅又起!”辛弃疾的神情沉闷严峻了。他突然想到二十天前在京口“流溪修竹”岳父大入对朝廷现状的分析判断,哀痛的呼号冲嗓而出:“言之不诬,预言成真,我朝离合之衅也许更甚于北国啊!”
史正志急语:“叶公特意托请返回建康的官员致语幼安静观其变、苦待其变,皇上应当是英明的。”
辛弃疾发出苦涩的笑声:“谢谢叶公,静观其变、苦待其变,金玉良言啊!”语毕,回头叮咛妻子若水,“各带十两白银,作为贺仪前往四大勾栏。”
范若水点头。
史正志放声应和:“我和韩公、赵公也接到四大勾栏杖子头的请柬,已吩咐府衙全体官员,分为四路前往四大勾栏听歌祝贺。幼安的词作《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一定会响彻建康城。”
辛弃疾、范若水、辛茂嘉、范若湖同时施礼向史正志致谢。
天遂人愿,期盼成真,今夜的建康城,果然轰动在四大勾栏同时演唱辛弃疾词作《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的热潮中,特别是“生子当如孙仲谋”的强烈呼号,激动着建康城官员、士人、学子的心,带动着这首歌曲在大街小巷更为广泛地流传。
建康城轰响着“何处望神州”的歌声,词作者辛弃疾却在“静观其变,苦待其变”的焦虑中煎熬着。时令“大雪”的十一月十三日夜初戌时三刻,史正志冒着纷飞的雪花和呼啸的寒风来访。辛弃疾趿履而出,将他迎进孤灯纸窗、空旷清冷的客厅。主客三人围火盆而坐,在火烹铜壶咝咝作响的茶香弥漫中,享受着寒夜殷殷友情暖身暖心的幸福。
史正志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交与辛弃疾,语出道:“这是叶公派专人送来的信函,其内容,主要是有关虞公被‘罢官奉祠’的离奇遭遇,请二位阅览。”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辛弃疾接过信函,郑重地打开阅览,并一页一页地传给范若水阅览,其信函传达的讯息是:
两个月前,金国使者完颜仲抵临安,偃蹇不敬,猖狂至极,辱及至尊,令人发指。朝廷中枢大臣钱端礼等,在金国使者面前,卑躬屈膝,曲意奉迎,丑态百出,亦令人发指。虞公独自奋起抗争,含冤遭贬。《美芹十论》,或将步昔日《论阻江为险须藉两淮疏》和《议练民兵守淮疏》的后尘,沉沦于昏庸的无声无息中……
信函尽览,辛弃疾闭着眼睛。他心里憋得慌,欲言无语,欲哭无泪。失落、失据的愤怒和悲哀,似乎在揉碎掏空着他的灵魂,皇上真的要步太上皇的后尘吗?
信函尽览,范若水手中的笺纸失落于地。她茫然失神,心中煎滚着痛苦和哀伤。叶公在信中关于《美芹十论》命运的预测,含意分明,含意凄惨,含意无奈啊!
史正志望着眼前闭目沉思的辛弃疾和失神憔悴的范若水,原本凄然无奈的心神更加苍凉凄绝了,哀声发出骨冷心寒的叹息:“前景黯淡,前途艰辛啊!就是天怜大宋,虞公再度复出,按照‘奉祠’朝制,也得熬尽三十个月。三十个月,两年半的时间,九百多个难熬的日日夜夜啊!”
辛弃疾猛地睁开眼睛,哀声请求:“史公,批准我去江北两淮考察吧!我要摸清那里民间的财政赋役实情,那里是我们的战场啊!”
史正志意外而震撼,辛弃疾终非平庸之人,心境非凡、豪气干云,拿得起,放得下啊。他泪涌眼眶,一把抓住辛弃疾的双手,语出情深:“幼安……”
辛弃疾凄然一笑:“史公,我这颗心,不能没有一个安托之处啊!”
史正志点头泪落:“幼安,我的好兄弟,江北比这里更冷啊!”
辛弃疾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