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情味减，对别酒、怯流年。况屈指中秋，十分好月，不照人圆。无情水、都不管，共西风、只管送归船。秋晚苑鲈江上，夜深儿女灯前。征衫。便好去朝天。玉殿正思贤。想夜半承明，留教视草，却遣筹边。长安故人问我，道愁肠蹄酒只依然。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
范昂全然陷于这首不同凡响的送行词作里。这首词作，不仅体现了辛弃疾功业未就、壮志未酬的勃郁不平、对官场现状忧谗畏讥的痛苦曲衷和念念不忘北伐复疆的雄心壮志，更展现了对朋友远行怨月、怨风、怨水的亲切关爱。他突然感到自己生命的存在，存在于两年搏击滁州风云的记忆中，存在于滁州府“十二字”除旧立新的方略中，存在于滁州府政情军情方兴未艾的完美完善中，也许会存在于未来“留教视草”或“却遣筹边”的祸福莫测中，但着着实实存在于这首《木兰花慢?滁州送范侔》的词作中。他感到一种慰藉和鼓舞，激越放声：“词魂墨宝，团练倜傥，解我忧烦，慰我心神啊！天下何物最坚、何物最固？非铜非铁，非金非银，非九仞高山，非九层高阁，只有这出自心底的词魂墨宝，万古不朽啊！这首词作中‘长安故人问我，道愁肠殢酒只依然’两句教我，该如何与临安口舌如刀的谏官御史对话了：这首词作中‘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两句较之词作《鹧鸪天?扑向征尘去路遥》中‘愁边剩有相思句，摇断吟鞭碧玉梢’两句，其奕奕神采，更加飒爽飘逸啊!夫人，这幅词魂墨宝你妥加收藏，当为我家世代的传家宝啊！”
餐厅内气氛乍变，人们举酒欢呼，欢呼这首《木兰花慢?滁州送范侔》的醉作问世，欢呼这幅“词魂墨宝”传家宝的人世有主。席间的人们轮着向范昂及其夫人叶荃敬酒祝贺。范昂仍保留着性格上的自制和严谨，以举酒浅尝应之，夫人叶荃似有些许醉意，抚着身边斟酒的辛祐之，举杯语出：“感谢诸公，感谢知府辛郎，此刻，我思念典雅灵慧的若水，我思念娴静机敏的若湖，我思念豪气勃勃的辛茂嘉，他们都是这纷乱人世、艰危岁月的奇男奇女，能为国舍家，能舍生忘死，能吃苦耐劳。我这里连饮三杯，向他们辞行了！”
席间的人们望着叶荃由辛祐之斟酒连饮三杯，泪水从她的眼角缓缓流出。
今宵离别，思心依依。辛弃疾和餐厅内的人们，都举起酒杯，洒泪而饮，向范昂及其夫人叶荃致敬送行。
八月二十二日清晨，在旭日初升、穿过茫茫薄雾的霞光中，辛弃疾及其府衙同僚杨信、陈驰弼、燕世良及族弟辛祐之在范昂庭院门前，恭送范昂及其夫人叶荃登上一辆装有几件衣物行囊和十数箱书籍的马车，由兵营教习温皋及四名士卒驭车护卫下，向着扬州水道码头离情依依而去。
在范昂离去的第六天八月二十八日的午后未时，范若水、范若湖、辛茂嘉从京口回到滁州城。范若水从奔丧而回的兄长范如山口中得到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圣上已“密诏趣之”令虞公兵出西路而北伐。辛弃疾闻知，心神一振，狂扫几天来压抑心头的雾霾哀痛，刚烈激越之气勃然而起：雍国公虞彬甫再知武安军节度使、四川宣抚使一年零一个月，创造了人间奇迹啊！他在暗暗为虞公唱赞祝福的兴奋中，心底一种隐隐的不安浮上心头。蜀地武安军确是一支有着辉煌战绩的军队，建炎、绍兴年间，曾与岳飞的岳家军、韩世宗的韩家军、张浚的张家军齐名，其创建人吴玠（字晋卿），甘肃宁静人，十七岁人军旅，通兵法，善骑射，时军帅张浚惜其才，重用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破金兵于彭原店，擢秦凤路副总兵：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破金兀术十万兵马于和尚原，擢镇西军节度使：绍兴四年（公元1135年）破金兀术五万兵马于仙人关，擢川陕宣抚副使。其用兵务远略而不求小利，屯田治兵，与金兵对垒，为抗金名将之一。其弟吴璘（字唐卿），少好骑射，为吴玠助手，积功至閤门宣赞舍人（掌传宣赞谒之事冤。绍兴九年（公元1139年），吴玠病故，吴璘节制陕西诸军，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败金兵于扶风：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收复秦州，擢任四川宣抚使，督师转战汉中，收复秦凤、熙河、永兴三路十六城，声势大振。骤因朝廷主和而受诏班师，收复的三路十六城旋复为金兵占领。其子吴挺（字仲烈）以荫补官，为中军统制，从父御敌，有乃父之风，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在秦州争夺战中，重创金兵，以功绩擢熙河经略安抚使：绍兴三十三年（公元1163年），在瓦亭战中大破金兵，再破金兵于巩城，亦因朝廷主和而退师蜀中，使瓦亭、巩城再落金兵之手。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吴璘病亡，在其守蜀的二十年，其威名仅亚于兄长吴玠，封新安郡王。但其继任者，不是他的知兵知战的儿子吴挺，而是出使金国、不辱使命、彰显圣上威仪的江南名士、绍兴进士范成大。成大有胆有识，关切国家安危，同情民间疾苦，为文为诗，史笔传神，惜不知兵啊！前年时任四川制置使司仪官友人陆游来信中有“武安军行将失魂”之语。今日再思，耐人寻味啊！辛弃疾的皱眉沉思，引起家人不安的关注，范若水低语：“这个信息，是兄长从其上司知江陵府兼湖北路安抚使张栻口中得知，当不会有误。”
辛弃疾慨然放声：“相信圣上的英明决策吧，相信虞公一年来的辛苦经营吧，相信武安军的军魂复苏吧，相信如山兄切切信息的绝对可信吧，但要守口如瓶，不许泄露一字。也许北伐的号角圣上明天就会吹响，也许执掌禁军的统帅明天就会发出东西两路同时进军的军令。可我们滁州‘兵民成军’的队伍能开动吗？能投入战场吗？能在血火拼杀中奏捷吗？从此时起，滁州府首要的任务，一曰‘拥师’袁二曰‘筹粮’。我们一家也要全力投入这场神圣的北伐事业中。茂嘉明日可去六合县，把我们备粮备战的举措告知三哥和夏中玉知县，三哥会感知内情的：祐之小弟也将进人皇甫山兵营，当兵、知兵，亲自感受这一群把自己生命交给国家社稷的伙伴，你也要准备经受战场上血火相搏的冶炼：若水、若湖……”
范若水毅然截断了辛弃疾的话语：“辛郎放心，我和若湖纵然不能如战地女侠、韩世忠元帅夫人梁红玉金山擂鼓助战，但在战场上扶伤背残、拭血洗衣的胆量还是有的。”
辛茂嘉、范若湖、辛祐之同声唱赞，辛宅合家五口似已进人北伐战前神情昂扬的备战中。
八月二十三日卯时，辛弃疾于府衙厅堂召集府衙全体蕃职官员、衙役、守卫大会。他不敢贸然提出北伐战前“拥军”“筹粮”的急切战备，怕圣上“密诏趣之”的信息有误，怕圣上多变，怕节外生枝，遂以神情激昂的进攻姿态，震撼眼前七十多位神情沉郁的同僚：“范公奉诏入朝，我们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当务之急是遵奉范公的临别赠言，乘胜前行，深化‘十二字’施政方略，再创业绩，回报英明圣上对我们滁州府黎庶百姓的关怀!在这个年度仅有的三个多月内，进一步完善‘薄税赋’以福民、‘招流散’以安民、‘教民兵’以保民、‘议屯田’以富民的初衷。不仅要福佑黎庶于当前，而且要福佑黎庶于明年，后年，以至久远。”
气势磅礴，话语霹雳，府衙众人都被辛弃疾的铮铮气派吸引了，他们振奋了神情，挺起腰身，目光炯炯专注地望着神情肃穆的辛弃疾。
心神感应啊！辛弃疾似已感悟到眼前同僚们沉默无言的支持，激昂坦**地端出进一步深化“十二字”施政方略的举措：“当前深化‘十二字’施政方略的重点是‘增产粮食’。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主，‘粮’为百业之本。有‘粮’民心安逸，有‘粮’百业兴旺，有‘粮’官员放心。天公作美，这两年来，我们滁州风调雨顺，夏秋丰收，城邑乡闾，初显温饱之欢，但我心中犹存惶惶不安之感。我们府衙当组织强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步人乡闾农户察访实情：每户人家收粮多少？存粮几何？惠从何来？患隐何处？真正做到醒而察之，察而断之，断而行之，以胼足胝手、栉风沐雨的切实劳作，带动人们创造更多更大的丰收，真正做到前代贤人所谓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们不仅要做到藏粮于民，而且要用高价收购余粮，藏粮于库，以应对天灾人祸的突然降临。当前深化‘十二字’施政方略的另一个重点是‘犒师雄边’。‘今年太平万里，罢长淮，千骑临秋’的情景，得益于改革厢兵‘不事军旅训练，不具战斗技能，专供行政役使’朝制痼疾而严格军训、授以武技、提高战力、巡边锻炼的成功：得益于乡兵选自户籍、应募土民、强壮义勇、维护社会治安的成功：得益于‘兵民成军’的艰苦实践和明以忠心、强以兵气、严以军纪、精于战力、巡边制敌的雄风军威。我们府衙有责任为他们鼓掌欢呼，为他们放声唱赞，为他们披红犒赏！犒赏厢兵的华丽转身，犒赏乡兵的治安有责，犒赏‘兵民成军’、巡边制敌的雄风豪气。特别是来自城邑乡闾的三千名年轻汉子，他们离家离乡、离开父母亲人，把青春以至于生命献给军旅，从而可能招致其父母双亲晚年无依无靠的凄凉。我们府衙更应组织人力、物力、财力进行切实认真的家访，做到一户不漏，一人不漏，对其生活上的艰难困苦，醒而察之，察而断之，断而行之，尽其所能，予以关照。真正做到使忠勇士卒在临阵冲杀之前后顾家人一眼而放心。”
辛弃疾动情了，声音更显激越悲壮，府衙幕职官员及衙役守卫神情更显慷慨肃穆。陈驰弼忽地站起，放声请命：“知府大人，把这桩‘增产粮食’的差事交给我吧，我愿带一组人马奔赴乡闾田野，按照知府大人的规划，增粮增收，再干出一番事业来！”
燕世良接着跃起，放声请命：“‘犒师雄边’，司兵职责所在，我愿带一组人马奔赴边寨兵营，落实知府大人深入实施‘教民兵’方略的一切规划，特别是对‘兵民成军’三千名年轻汉子的家访将亲身为之，不漏一户，不落一人!”
杨信亦挺身站起，放声请命：“知府大人，杨信听候吩咐！”
府衙幕职官员及衙役、守卫七十余人“哗”的一声同时站起，同声拱手请命：“恭候知府大人差遣！”
气贯长虹，刚健凝重啊！辛弃疾面对眼前同心同胆的同僚，心底生热，拱手语出：“感谢诸位同僚，感谢司户陈公，感谢司兵燕公，在这次深化‘十二字’施政方略的奋斗中，我将与诸位同行同往，在未来风霜雨雪的日子里，与民同劳，与民同作，迎接又一个辉煌的春天!推官杨公明鉴，在这再次搏击风云的紧要时刻，府衙及滁州府中枢之地，上通下达，左右联络，汇总讯息，戟指八方，至为重要。杨公居推官之位，职兼观察支使，熟知朝制法规，且思虑缜密，处事精当，当留居府衙，坐帐当家，解我力所不及、智所不达之困窘。杨公在上，我这里施礼拜托了。”
辛弃疾语停，向推官杨信行长揖之礼，被杨信捷行拦阻，放声高呼：“知府大人，你，你折煞我杨信了。我敢不以肝脑涂地、朝乾夕惕之拙劳报答知府辛郎的深情厚谊啊！”
厅堂里响起了激昂高扬的欢呼声……
“悠悠万世功，矻矻当年苦！”辛弃疾和他的同僚们以贤人大禹治水的“劳神焦思”为范，耐烈日霖秋，仰霜头寒菊，效雪里疏梅，深入农户兵营，以心结心，知民之苦，解民之愁，遂民之愿，应民之需，埋头苦干，奋斗不息，至翌年（淳熙元年，公元1174年）阳春三月，使深化“十二字”施政方略中急切需要的“备粮”“备战”取得了完美的成功：“藏粮于库”已达万石有奇，“兵民成军”又有五百名青壮汉子进人皇甫山兵营，整个滁州府人气腾腾，兵气烈烈，豪气轰轰。农村人欢马叫，百鸟争鸣，呈现出空前的兴盛隆烈：集市熙熙攘攘，八方商贾云集，为利而来，为利而往，公平交易，留利于店馆官衙，醉人心神：兵营战马撕鸣，有翻江倒海之势，杀声震天，有遏云散日之威。更堪高声赞誉者，辛弃疾和他的同僚们，大张旗鼓地犒师拥军，堂堂正正地宣扬军旅巡边安边的盛大功绩，在滁州黎庶的欢呼声中，极大地提高了军旅的庄严地位，悄然地改变了大宋王朝建国以来重文轻武、漠视军旅的荒唐朝制与传统，使一向被各层行政官员视为役徒、劳力的厢兵、乡兵得到了应有的尊严和高超的战斗技能。特别是“兵民成军”的创建和实践中别开生面的辉煌成就，使农家子弟成了维护国家安宁的军旅的一员，更赢得了滁州城乡黎庶骨肉相连的骄傲。战前高昂雄壮、城乡一体、浑然天成的备战气氛，沸腾在滁州府的锦绣山河。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族头落。
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军屯在轮台北。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辛弃疾闻声大悦，手拍《齐鲁地舆形势图》而放声高呼：“‘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千古不灭，万古流芳的至理名句啊！我在殷切地等待着虞公西出蜀地北伐的号角声传来！”
范若水从座椅上跃起，放声唱和：“若湖小妹，举坛斟酒，我们全家为虞公吹响出师北伐的号角声干杯！为身居蜀地的虞公干杯！”
范若湖、辛茂嘉高声应和。
突地，一阵急促的敲击大门声响起，辛弃疾以为是同僚杨信从兵营归来相见，便吩咐辛茂嘉开门迎接。辛茂嘉打开柴门，一下子愣住了一“西湖浪子”？！“西湖浪子”半年前在范邦彦的丧事了结后就由赵氏遣往临安，现时缘何而至滁州？在他刹那间的茫然惶恐中，“西湖浪子”反客为主地挽辛茂嘉之手跨进柴门，穿过短短的院落，进人室内，出现在辛弃疾、范若水、范若湖的面前。人们都注目相对，一时都沉重地哑了声音。此时的“西湖浪子”仍然是身着白色宽博加镧常服，头着白色幞头，在两天一夜飞马急奔、风尘仆仆的憔悴中，依然保持着侠义之士的凜凜豪气，他顺手捧起桌案上的酒坛，鲸吞而饮。他放下酒坛，凝视着神情茫然的辛弃疾，依照赵氏的吩咐，一刻不误地把虞公仙逝的噩耗告知了辛弃疾：虞公允文彬甫于一个月前的二月十六曰病故于西蜀武安军兵营。
“西湖浪子”饮尽杯中酒点头致谢，凄然放声：“临安波谲云诡，欲西而东，欲东而西，说不得，说不清啊！‘密诏趣之’之说，询庙堂友人，确有其事。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九月，虞公出任四川宣抚使、武安军节度使，以接替范成大回朝。临行时，圣上谕以进取之方：‘克日会师河南。’并酌卮酒为虞公送行曰：‘若西师出而朕迟回，即朕负卿：若朕已动而卿迟回，即卿负朕。’君臣之约，何其壮哉！而虞公主持蜀地军政事务一年有余，既无西师北伐的消息，又无西师北伐的进军方略上呈，圣上失望了，心急了，生怒了，遂于乾道九年（公元1173年）十一月遣朝廷专使‘密诏趣之’。一个‘趣’字，不仅含有‘催促’之意，亦含有‘乃趣刑狱，毋留存罪’之警告。圣上的‘密诏趣之’自然是天纵英明的，但他的臣子虞允文这一年面对的却是一支久无战事、刀枪人库、马放南山的军旅，却是一支舞场、酒场、赌场、情场斗智斗勇的军旅，却是一支缺乏行家里手、知兵知战、铁血虎胆领军统帅的军旅，却是一支师老兵疲、将校体态龙钟、士卒年近四十的军旅。他当然知道，这支武安军军魂失落的主要原因，是朝廷用人的诡谲荒谬。主帅吴璘病亡后，其继任者，不是知兵知战、战绩辉煌、与这支军旅有着血缘情操的吴挺，而是从来不问兵事的文人才子范成大。成大主蜀地军政事务三年，关心民间疾苦，修堰通渠、兴农减赋，颇有政绩，但不知兵，不解军旅要义，亦非武安军出身，能阻止这支久无战事、师老兵疲的军旅蜕变吗？武安军的军魂失落，范成大也许不曾察觉，或察觉而无挽回之术，从而形成了虞公主政一年后难以率领西师北伐的尴尬。蜀地士大夫之间流传有‘武安军行将失魂’的哀叹，言之不诬啊!虞公主持蜀地军旅事务一年多来，以全部精力，调动府衙、军营的全部人力财力，采用大刀阔斧的‘沙汰之法’，重建武安军，以召回昔日剽悍凶狠的军魂。谈何容易啊！新招少壮男儿万名之众，急需训练：购得五龄雄壮战马千骑，急需**：汰去的老弱士兵万人，急需妥为安置。年已六十三岁高龄的虞公在朝乾夕惕的劳心劳力中确已是焦头烂额了。就在此时，圣上的‘密诏趣之’兜头砸来。虞公净手接旨，遥拜恭览，一个‘趣’字，使他诚恐诚惶，‘失约’‘误期’的指责自然是天纵英明的，但武安军‘军魂失落’的现状能说吗？武安军‘军魂失落’的主要祸根敢说吗？他只能忍气吞声地以‘军需未备’四字承担全部责任，请罪请罚，并请求圣上宽限时日，自当亲率西师北伐，以报圣上天高地厚之恩。他罪成奏表，重赏朝廷专使及其随员代呈奏表于天纵英明的圣上。据朝廷专使私下窃窃透漏，此时的虞公已经是骨瘦如柴，行步打晃了。虞公上呈的奏表严重地挫伤了圣上急于北伐的雄心壮志，引发了圣上对奏表中‘军需未备’四字的不满和不解：蜀地富裕，有粮草之缺吗？武安军神勇，有兵马调动之难吗？英明天纵的圣上沉默了、思索了、生疑了、忍耐不住了，在身边一群反战主和佞臣的嗡嗡声中，于淳熙元年（公元1174年）‘二月二日龙抬头’的日子，‘亲书圣诏成札’，遣二介专使持密封的‘御札’由二十匹铁骑护卫，飞马奔向武安军节度使领地成都府。半个月后的二月十九日，二介朝廷专使在二十匹铁骑护卫下进人武安军节度使兵营，一年多来任劳任怨、日夜操劳的节度使虞公已于三天前的二月十六日粹然累倒于武安军兵营，享年六十四岁。肃然静穆的兵营里，万面白幡漫空，万名年轻兵卒尽着白色孝服列阵哀悼，千匹六龄战马皆披白色鞍鞯列阵以待，二介朝廷专使及其护卫士卒闻马撕而滚落于兵营门前，跪伏在地，向千古人杰的虞公叩头致哀。他们的二十匹战马，也发出哀痛的萧萧撕鸣声。二介朝廷专使，带着虞公命丧武安军兵营的噩耗回到临安，向天纵英明的圣上报告虞公累倒于武安军兵营的情状，并奉还御札。圣上神情凄然，亲自取火焚毁了御札。
“西湖浪子”的话语，在气噎哀恸中停歇了。餐厅里一派悲怆瘆人的宁静，辛弃疾在紧咬牙关，整个人似乎已被凄苦哀痛凝塑了。“西湖浪子”望着凄苦哀痛凝塑的辛弃疾切切致语：“‘宗室公主’闻虞公之大哀，咽泪而放声吊唁：‘伟哉虞公，千古不朽。’并命我飞马急趋滁州，向辛郎转报虞公之大哀。‘宗室公主’特以七字嘱辛郎：‘千古胜负在于理。’神鬼难撼的人间正道啊。”
辛弃疾听真了，感应了，感动了，泪水涌出，他放声高吟：“谢母亲！‘物之兴衰，情之起伏，理有固然’‘千古胜负在于理’！但愿母亲‘千古胜负在于理’的教诲，能为当今天纵英明的圣上闻知啊！设灵堂，祭虞公。”
深夜三更，辛宅餐厅沉浸在追悼虞公的哭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