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寒风一阵阵从城头上吹过,发出尖利的呼啸之声。李纲带着数十亲兵,行走在城头上,四处巡视。
汴京城共分三重,坚固为天下之最。其外城周长四十八里,墙高四丈七尺,宽五丈九尺。城下的护城河深一丈五尺,阔五十余步。而外城之内,又有内城、宫城两道城墙。
李纲缓缓走着,向城外望去。
城外到处都是火光,烟雾冲天。金兵和勤王的宋军几乎将城下的树木砍伐殆尽,以生火取暖。
城上的宋军兵卒也东一堆西一堆地蹲在城垛边,烧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木材,以抵御寒风。
李纲看着衣裳单薄的兵卒,心中一阵阵怒火上冲——军库的账册上,军服器械不可胜数,但当他带着将官们去军库领取所需之物时,才发觉库中竟空空如也,内中所存之物已被管理军库的官吏盗卖殆尽。
李纲大怒之下,斩杀监库官吏,连夜上表,请求宰相拨下银钱,购买军服器械。可是他的表章递上了四五天,竟丝毫不见回音。他亲往相府去见李邦彦、张邦昌,却又被拒之门外。
相府门吏道——宰相正在宫中与皇上商议退敌计谋。
既已决定守城拒敌,皇上又和宰相商议什么“计谋”呢?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皇上竟想答应金人的苛刻条款,屈膝求和?李纲越想心中越是焦躁。
近些天来,他日夜待在城上,很少入宫面见皇帝,而只要有机会入宫,他总是尽量鼓励皇帝,坚定皇帝的抗敌决心。但他发觉,皇帝已愈来愈消沉,对他的话听得并不认真。皇上啊皇上,你既然命我抗敌,又为何让李邦彦、张邦昌这样的懦夫担当宰相重任呢?
我不能只顾守城,任由李邦彦、张邦昌与皇帝商议计谋啊。天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样的计谋来?李纲想着,立刻转身向城下走去。
他要向皇帝进言——李邦彦、张邦昌的“计谋”,绝不可再听。
李纲顺着马道,刚行至城下,忽听得城门旁喧哗声大起,似有无数人在争吵不休。
李纲疾步行去,见数百太学生手持木棍竹竿,欲向马道冲来,被守城兵卒拦住。
“你等为何喧闹?”李纲厉声喝道。
一个看上去在二十岁上下的太学生上前一步,拱手道:“留守大人,如今强敌兵临城下,社稷危在旦夕,正是我等报国之时。我等虽是书生,也愿上城杀敌。”
好!李纲心中大赞了一声,脸上仍是神情肃然,问:“你叫什么?”
那太学生大声道:“学生姓陈名东!”
李纲点点头道:“你等如此忠心报国,不枉读了圣贤之书。如今敌兵虽已至城下,然我城中兵卒甚多,城外勤王之师也日益到来,足可御敌。太学乃国家培养栋梁之地,诸位今日是太学生,明日便是朝廷臣子。我岂能让诸位上城冒箭矢之险,自毁国家栋梁呢?诸位如果相信我李纲能够杀退敌兵,就请回到太学,安心读书吧。”
听了李纲的话,陈东和众太学生大为感动,不再喧哗,却仍是挤在城门旁,互相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嗡嗡之声响成一片。
李纲望着陈东,问道:“你们在议论什么?”
陈东答道:“国事败坏如此,全是蔡京、王黼、童贯、高俅、朱勔一帮奸邪之臣所致。如今朝廷唯有速斩奸邪之臣,才能激励人心。若奸邪不除,不仅天下人心难服,就是我等,也难以安心读书啊。”
李纲肃然道:“奸邪误国,皇上早已知晓,自会处置。当今之急务,在于杀退金虏,以解社稷之难。朝廷已广开言路,你等若有退敌安邦之计,可依诏令上书,休得私下议论,以免为小人诬陷。”
陈东道:“我等屡屡上书,却不见回音。众人都说,如今朝中的执政大臣只有求和之心,并无与敌决战之意……”
“众位放心,当今皇上英明神武,绝不会听从误国之言。”李纲打断陈东的话头,恳切地道,“本官这就前往宫中,当面向皇上奏明你等赤诚之心。你等还是听从本官之言,回太学去吧。”
陈东意犹未尽,想再说些什么,看了看李纲后又忍住了,转过身,招呼众太学生向内城退去。
众太学生虽是心有不甘,但还是秩序井然地退向了内城。
人人俱欲杀贼,奈何宰臣却惧贼如虎!李纲心中感叹着,骑上快马,急急向宫城行去。
李纲从外城新宋门驰进内城,沿汴河大街,过相国寺,直至宫城宣德门外。
这一条道路,本是汴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沿途酒楼、店铺无数,人如流水,车马如云。但此时李纲却几乎见不到一家开张的酒楼、店铺,大街上也难见一个行人。
汴京城中的富豪,大多在金兵逼近时,举家随着“烧香”的太上皇逃到了南方。平民百姓闻听敌军兵临城下,人心惶惶,大都待在家中,轻易不敢出门。
我大宋唯有上下一心,坚持抗敌,方可力挽狂澜,如若和战不定,则必然人心大溃,不可收拾。李纲心急如焚,几乎是奔跑着进内宫的。
赵桓惴惴不安地坐在御座上,看着跪在下面的李纲。几日不见,他发觉李纲消瘦了许多,眼中布满血丝。
这李纲虽是倔强好战,不合朕意,却忠于王事,实是难得的贤臣。赵桓有些愧疚地在心中想着。
“皇上,城外勤王兵马大至,城内士卒亦有奋勇杀敌之心。请皇上下诏,允臣与敌决战!”李纲大声道。
“这……”赵桓支吾着,“朕已下诏与金国讲……讲和了。”
“什么?”李纲如闻晴天霹雳,面色惨白,“难道皇上竟……竟答应金虏的条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