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
“欲取芜城作帝家?”岳飞思索着,问,“这芜城是否指的是扬州?”
“不错。南朝刘宋之时,鲍照路过扬州,见其地甚是荒芜,曾作《芜城赋》叹之,后世便以芜城代称扬州。”宗泽说道。
“哦,原是如此。”岳飞道,“南北朝时,江淮之间乃双方争夺之地,战事频繁,扬州自是常常陷入荒芜。”
“正是此理。”宗泽点点头,“李商隐这首《隋宫》,是讽刺隋炀帝无见识也。自古帝王立都,是为控制宇内,号令天下也。扬州偏处江淮,又并非形胜之地,岂能控制宇内?这首诗结尾二句,更显警醒。陈后主欲偏安江南,结果为隋炀帝所擒。而隋炀帝不思陈后主败亡的教训,竟然南巡不归,亦欲偏安江南,结果重蹈陈后主覆辙,家国败亡,身遭凶死。与李商隐齐名的杜枚曾写有一篇《阿房宫赋》,在结尾时言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以这句话来说陈后主和隋炀帝,实在是恰当不过。”
“皇上巡幸扬州,若久不北还,只恐也会生出偏安江南之心。”岳飞说道。
“这是老夫最担心的地方。皇上若是有了偏安江南之心,则大宋失陷之地,势难恢复矣。你我等人的一片苦心,只会换得‘后人哀之’也。”宗泽面带忧色说道。
“留守大人放心,属下愿拼死力战,大破金虏,使皇上知汴京之固,可比泰山,愿意尽早还都。”岳飞说道。
“有你这等忠勇之将统军,老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宗泽笑笑,话锋忽然一转道,“岳将军之才智武勇,虽古之名将,亦不能过。然以老夫观之,将军却过于喜好野战,不合古人兵法。如今你只是一军统制,所领兵马不多,如此野战,或许尚可。但你今后若做了主帅,统领千军万马,这般野战却绝非万全之计。”
“留守大人是说属下不以阵法迎敌么?”岳飞问道。
宗泽点了点头,对侍立在旁的老年家仆挥了一下手:“把老夫送给岳将军的礼物拿过来。”
老年家仆答应着,从书案上拿下一个二尺见方、装裱精美的大册子,送到岳飞面前。
“此乃大宋行军作战之阵图也。凡各种临敌之势,该依何种阵法,图中俱交代得十分清楚。岳将军可带回仔细研习,或许会对你有些益处。”宗泽说道。
岳飞接过大册子,翻看起来。
册中画着繁杂的图形,以指示阵中军卒所立的方位。
岳飞看着,看着,不觉微微皱起了眉头。
“嗯,岳将军似有不以为然之意,此为何故?”宗泽问道。
岳飞合上大册子,说道:“此种阵图,属下曾从韩魏公家中借得,仔细研习过。”
“岳将军研习的心得如何?”宗泽又问道。
“阵图,乃定局耳。古今异时,夷险异地,怎么可以按照预先定出的阵图决战于沙场呢?况孙、吴等兵家之要,在于出其不意,使敌不可测识,方能取胜。且兵家之事,意外之处比比皆是。若于平原旷野,突遇强敌,哪里来得及按图布阵呢?如今属下统领兵马不多,出战之时若依阵图临敌,必被敌人一眼看破虚实,有败无胜。”岳飞答道。
宗泽听了,有些不悦问:“依岳将军说来,这阵图岂非是毫无用处?”
岳飞想了想,回答道:“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虽古之名将,亦有以阵法大胜敌者。然势有不可拘者,且运用之妙,存于一心。战场机变万端,又怎能预先以阵图测之?”
宗泽听着,沉思不语。
“留守大人所赐阵图,对练军极是有用,属下当善加珍藏,仔细揣摩。”岳飞说道。
宗泽笑了笑道:“为将者,须审时度势,临机应变。你不愿拘于阵图,正是大将胸怀也。”
岳飞抱着阵图,欲说什么,又未说出。
“岳将军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吧?”宗泽问道。
“金军分东西两路南攻,来势甚猛,留守大人须得多加防备。”岳飞说道。
“本留守已命翟兴、翟进驻守洛阳,王庶驻守长安,刘衍、王宣驻守山东。”宗泽说道。
“留守大人的安排极为妥当,金虏前有坚城,后惧我汴京百万军来攻,必是难以持久。如果留守大人能遣一大将率十数万精兵渡河北上,直捣金虏中腹,则金虏前后不能相顾,我军可获大胜矣。”岳飞说着。
“唉!老夫何尝不想派兵北进,只是朝中……罢,罢!这些事不提也罢。天色已晚,岳将军且请回营去吧。”宗泽脸上现出无法掩饰的疲乏之色,强打精神说着。
岳飞站起身,行了一礼,拿着阵图退出了书房。
后花园中已是一片昏黑,老年家仆提着一个灯笼,将岳飞送到了园门外。
“老丈!”岳飞拱手对老年家仆行了一礼,“留守大人看上去精神不济,是否身体有些不舒服?”
“这……”老年家仆犹疑起来。
“老丈,留守大人身系天下万民之望,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才是。”岳飞面带忧虑之色说道。
“留守大人每天要批阅文书,常常至半夜,有时熬至天亮,实在是太累了。”老年家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