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文也有些犹豫,湖南不拿他这湖广总督当回事,与这位师爷绝对有关。他恨不得立即把骆秉章、左宗棠等人一齐拿下,但他确实又没有左宗棠不法的证据。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整日郁郁寡欢。
下午下棋的时候,又有一位心腹幕宾问道:“大人今天十分烦恼,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大概是为湖南幕府中那位吧?”
“你说得不错。”官文点了点头道。
“大人希望骆抚台继续主政湖南吗?”
“本部堂恨不得他立马滚蛋!”
“这就对了!如果左某人的罪名坐实了,骆抚台滚出湖南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可万一查不出毛病,让左某人侥幸逃脱了,我总督府的面子不好看不说,与湖南撕破了脸,对湖广局势就不利了。”官文还犹豫不决。
“如果左某人逃脱了,此事大人就可推到樊总兵身上。因此依在下之见,大人应该放开手脚,在左某人身上大做文章。”
“愿闻其详。”
“一个字,抓!不抓起来,如何能够查出左某人的不法之事?不抓起来,外人还以为制台不能奈何左某人。那时风向一变,就会有人为左某人求情,大人到那时可就真是里外不是人啦!”
“对!先生真是高见。如今本部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官文一拍脑门,“哗啦”一声拉开门,大声喝道来人!叫武巡捕!”
骆秉章是在签押房里看到上谕的,他把上谕递给左宗棠道:野先生你看,这真是恶人先告状。”
左宗棠接过上谕,没想到朝廷竟然令骆秉章赶他出幕,尤其“劣幕”二字,直刺他的内心,于是他气愤道:“骆抚台,扪心自问,在下狂傲一些是有的,但除此之外,在下一颗丹心可对日月,为两湖安危更是殚精竭虑,没想到就凭樊燮几句话,竟得来圣上‘劣幕’二字,真是令人心寒啊!在下没理由再为这样的朝廷和皇上卖命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骆秉章也无可奈何,道:“暂且避避也好,等事情过去了再请先生出山。”
晚上,骆秉章在衙门置办了送行宴,来参加的人并不多,除了要好的几位师爷,再就是赖长。但谁也没想到,徐有壬不请自到,他进门便拱手道:“听说左先生要走了,我特意来敬先生一杯酒。说实话,我对先生之才还是非常佩服的。”
骆秉章示意左宗棠应酬一下,左宗棠于是举起酒杯道:“左某行事向来对事不对人,并非与藩台过不去,过去若有开罪之处,还请包涵。”说罢便一饮而尽。
谁知徐有壬又说了一句:“本来我是准备敬你两杯酒的,但我只敬重你的才能,却不佩服你的德行,你是才高而德薄。”
左宗棠含在嘴里的酒咽不下去了,他吐到地上道:“徐有壬你看清楚,你敬的酒我吐到地上了,不是不领你的情,而是有话要说。如果你说的德是指在上宪面前只知卑躬屈膝,为私利只顾官官相护,只看到自己的顶子红而看不到百姓的脸色青,不做事只算计人,那么这样的德我毫不稀罕!”说完,他便摔碎杯子拂袖而去。徐有壬自取其辱,脸色苍白,酒宴不欢而散。
左宗棠回到家中,异常烦恼。虽然针尖对麦芒回敬了徐有壬,但他不过是图了嘴皮子痛快。自己吉凶难料,生死未卜,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说起来容易,但一个“死”字世人谁能轻而视之?何况自己自比今亮,心里期望着做一番大事业。
周夫人见他闷闷不乐,关切地问道:“夫君,是不是又遇到不痛快了?说出来听听。”
左宗棠叹了口气道:“算了,说出来你肯定又要埋怨我。”
“如果是你错了,不用我埋怨,你自己就会埋怨自己。如果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怕我埋怨?我又何必埋怨你?”
于是,左宗棠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没想到周夫人竟毫不埋怨,宽慰道:“你做的并没有错,这个姓徐的是趁机来羞辱你,对这种人就该寸步不让。咱再难,也不会在这种人面前倒架子。”
左宗棠连连点头:“夫人说得好!我就是不想向这种人示弱。”
“大丈夫立世,无事不能惹事,可是事来了,更不能怕事。”周夫人说着又给他斟了一杯茶。
“知我者,夫人也。”左宗棠握住夫人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道,“我行事向来不会后悔,可这回朝廷十分无情,只怕会连累了一家老小。”
“夫君不必担心,我和妹子还有孩子们都不怕,一家上下都以有夫君这样敢作敢为的亲人自豪呢!”周夫人抚着左宗棠的手道,“何况京里还有郭大叔他们帮忙呢!”
“真是要感谢夫人,要是换了别人,不知要怎样责备我呢!”左宗棠有些动情。
左宗棠处在是非之中,很少有人敢来看他,他的宅子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这天王德榜上门来了,左宗棠道:“郎清老弟,当初我夸下海口,一年内给你千总的差,看来没法实现了。”
“先生想哪去了,在下是在乎顶戴的人吗?在下到长沙来,是因为敬仰先生的才学。今天,在下是来和先生商量一件事。”
左宗棠见他有点鬼鬼祟祟,便道:“你有话就直说,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
“在下是给妹子说媒来了。”王德榜笑道。
“那是好事啊!你妹子也该嫁人了。不过,给你妹子说媒,找我干吗?”“不找先生不成,我妹子要嫁的人就是你。”王德榜又道。
这一惊非同小可,当时左宗棠正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便“当”的一声落到地上,他瞪着眼睛问道:“你这是说的什么疯话?”
王德榜从容地捡起烟锅递给左宗棠道:野在下哪里是说疯话。那次先生去永州住在我们家,兵勇闹事,剑拔弩张,先生三言两语就把一帮兵勇镇住了,小妹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她就喜欢上先生了。”
左宗棠还是不信,连连摇头道:“胡说,我左宗棠自比诸葛,从来不肯服人,比的那是胸中的才能。若论相貌,我自知五短身材,大肚如鼓,半面之缘就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我不相信。”
“先生原来也有不自信的时候。”王德榜笑道,“我妹子佩服的还正是先生的才学,原来她一直埋在心里没说,现在先生遇到难处了,说到底全是因为我们一家,我妹子就提出来非要嫁给先生。先生不知道我妹子的性子,那比在下还要拗,她认死理,我爹也就同意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雪莲这是为报恩以身相许啊!”左宗棠正色道,“不过我告诉你,这事与你们家没什么关系。官文、樊燮之流表面上是针对我,其实是冲着骆抚台来的。这就叫鹬蚌相争,我这渔翁倒霉。你们家不欠我的,我把你带到省城来,也是爱你的军事才能,并无徇私之意。所以,你妹子这样闹,反倒让我无私也有弊了。”
“先生真是误会了,我妹子根本不是为报恩才以身相许。那当初在下就要被问斩了,她都不肯答应樊燮,她从来不会为别人而委屈自己。她呀,说出来先生别笑话,想嫁给先生都想疯了。”王德榜无奈道。
左宗棠到这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他指着王德榜道:“你听好了,我已有了二位夫人。大夫人周氏,与我相知相敬;二夫人张氏,因为周夫人身体不太好,命中无子,老岳母硬把张氏嫁给了我。如果我再纳妾,一则毁了你妹子,二则对不住两位夫人,所以这件事你再提一个字,我就把你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