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窗户下面的椅子上坐着骆秉章,看来他已坐了一些时候了。
领头的差官问道:“抚台大人,左先生可带来了?”
骆秉章并不急于回答,而是问道:“四位老哥,夜里可玩得痛快?”领头的差官道:“多谢抚台美意,招待得十分周到。”
“应该的,兄弟们到湖南来,我自应好好招待。”
“那左先生到底带来了没有?”差官又问了一遍。
“没有。”骆秉章平静地道,“昨天派人去左师爷家中,听说他回老家扫墓了,我立即派人去湘阴柳庄,也没发现人,我想他是不是回了白水洞?结果去找了也没人,最后好不容易打听到,原来左先生心灰意冷,周游河山去了,行程无人知晓。”
四位差官惊得脸色苍白:“这可怎么向大帅回话呢?”
“四位办差很认真,一到湖南就找到我府上,然后又亲自去左先生府上,又追到湘阴柳庄和白水洞,都无先生踪迹。”骆秉章这样说道,“你们如实向大帅回话,他又能怎样?四位老哥也没在酒店喝酒,也没姑娘相陪,大帅能怪四位不是?”
领头的差官苦笑道:“抚台大人,您可把小的们害苦了。”
骆秉章拱手道:“四位老哥,哪里不周还请海涵,骆某拜托了。”
“卑职明白骆抚台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们四兄弟已经尽职了,无奈左先生已云游四方,无处寻踪,我们吃过午饭就告辞。”
骆秉章把身边的布包交到为首的官差手中:“午饭我就不陪四位老哥了,这里有几两银子,几位路上做盘缠。”
四位公差瞪大眼睛,一看就知道骆秉章推过来的包裹分量不轻……湖北荆襄道毛鸿宾收到了胡林翼的一封信,上面插着三根野鸡毛,显然是十万火急。毛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信,问道:“胡抚台是什么事这么着急?莫不是前线又缺饷了?”
毛鸿宾向夫人解释道:“我常给你说起的左季高,他遭人诬陷了,官制台正奉旨捉拿他,他骡子脾气上来了,非要进京告御状。”
“你不常说湖南是这位左先生在撑着吗?官制台怎么不保他?”夫人不明内情。
“保?要置他于死地的就是官制台。现在官制台已给京城刑部、顺天府、九门提督衙门发了公函,布下罗网等着左先生自投呢。胡抚台估计左先生一定会路过襄阳,让我把信交给左先生,劝他不要进京。”
“那这样,你岂不是要得罪官制台了?”夫人忧虑道。
“是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官制台早晚会知道。可胡抚台对我有知遇之恩,而且我向来敬仰左先生的才干,不能见死不救。”
这天傍晚,左宗棠、王德榜投宿到襄阳的一个小客栈。老板看签下的名字,立即打发伙计去道台衙门。
一会儿,毛道台便着便装来了,敲开了左宗棠的房门。
“请问,湖南湘阴左先生可住在这里?”
“我就是,你是……”左宗棠在湖北没有熟人,对毛道台的到来有些惊异。
“我是胡抚台的朋友,他有一封信转交先生。”毛鸿宾说罢便匆匆告辞。
左宗棠靠近灯烛看信,王德榜在一边有些纳闷,问道:“先生,胡抚台是什么意思?”
左宗棠把信递给王德榜,他皱着眉头看完后道:“胡抚台是什么意思,在下看不明白。”
“他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去京城了,因为官文、樊燮早托人在京中秘密活动。满族权贵们对江南汉人得势正憋着一肚子火,此时人京正如羊人虎口。他劝我暂到曾涤生军中,一则避祸,二则帮他运筹军务。”
王德榜听说京中已布下天罗地网,大为惊慌:“胡大人这是说京城是满人的天下,先生不能自投罗网,看来还是不要去了。”
可左宗棠现在考虑的是曾国藩的处境,他叹道:“涤生这人向来胆小谨慎,这时候我去找他,不知他敢不敢收留。而我这个人你知道的,从来不喜欢看人脸色。”
左宗棠拿不定主意,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王德榜就来到街上买吃的。走过一家客栈时,他正好听到有人在向店家打听有没有姓左的客人人住。他立即警觉起来,装作要住宿的客人进了客栈。
只听店主问道:“请问两位是找人还是……”
其中一人亮出腰牌道:“少啰唆,我们是总督府的人,正在捉拿嫌犯。”
王德榜闻言大吃一惊,悄悄出了店,转身就跑。
他回到客栈让老板立即结账,上楼拉起左宗棠就走。
下雪了,才一会儿工夫地上已经白了。王德榜拉着左宗棠向北走了一段,又立即掉头往东走,到了僻静处,才对疑惑不解的左宗棠道:“先生,总督府派人抓你了。”
“干脆跟他们去总督衙门,我倒要当面与官文辩个是非。”左宗棠听了一时气愤。
“先生您糊涂了,总督衙门是辩是非的地方吗?能辩是非就不会诬陷您了。”
“那有什么办法,京城不能去,家也不能回。”左宗棠跺了跺脚道,“罢了罢了,大丈夫何惧一死!”
“谁都有一死,怕也没用。可先生要去总督衙门讨死,就永远无法清白了,后世的人都会以为先生是个贪污纳贿的劣幕!先生倒不如听胡抚台的话,去曾侍郎军中,以先生之才,肯定会立下军功。那时朝廷爱惜先生之才,怎舍得杀先生?如果先生此时求死,那就是自毁名节。”王德榜劝道。
左宗棠在雪地里徘徊了很久,最后才顿足道:“老弟你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轻易认输,更不能不明不白死了,咱们就去曾涤生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