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锦棠笑着推辞道:“征战这么多年,本将军也疲倦了,真想跟你们去过无拘无束的日子。但老叔刚阵亡,这个仇本将军总要先报了再说。将来要是人会,你们可不要食言。”
就这样聊了大半个晚上,这帮叛军不仅被刘锦棠稳住了,还真拿他当自家兄弟一般。
天亮了,刘锦棠叫来一名亲兵,让他出营传令,让开一条路,准备让要离开的弟兄们走,再催快些把饷银运过来。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四匹马驮着饷银就过来了,白花花的银子在营地上堆着。刘锦棠让两位哥老会首领负责发下去,他们又找了十几个人分头负责发饷,刘锦棠则趁乱出了营。等哥老会的人发现时,为时已晚,两个炮营同时开炮,营内校场上顿时血肉横飞,鬼哭狼嚎。有人想向外冲,也被乱枪打成了马蜂窝。
随后刘锦棠带人人营,指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道:野老统领尸骨未寒,他们就兴兵作乱,本将军岂能饶了他们?哥老会干扰军令,败坏军纪,不杀何以治军?大帅日夜为粮饷操劳,连自己的养廉银都捐出来了,他们却在这大放厥词,说大帅贪墨粮饷,如果本将军放过这样的人,简直是天理难容。以后胆敢有人闹事作乱,这就是下场。”
“古牧地贼众诈降害死老统领,我大军概不受降!本将军要用他们的血来祭老统领的亡魂!”他拿着马鞭指着古牧地方向,接着又命令亲兵把那些散落在尸体中间沾满血腥的银子捡了起来,并吩咐这些银子要赏给那些上阵杀敌的真勇士。
刘锦棠和金顺的部队把古牧地团团围住,并在城外修起了十几座炮台,居高临下地轰击城墙。很快古牧地的城墙就被轰开了两个缺口,官军号角齐鸣,士气大振,攻了进去。阿斯图眼见无力抵抗,只好打白旗投降。刘锦棠让敌军互相指认,统兵五十人以上的头领全部押到刘松山阵亡之处,一声令下,这些人全部被当场斩首。阿斯图的脑袋也被挂在军旗上,在各营传看。
在阿斯图的房间内,刘锦棠搜到了一封信,从信中得知,古牧地驻扎的都是敌军的精锐,乌鲁木齐其实十分空虚。
刘锦棠和金顺决定一鼓作气,乘胜进军。次日半夜他们就率大军向乌鲁木齐进发,天亮时就兵临城下。据守乌鲁木齐的敌将早已闻风丧胆,于前一天带着随从、女人和珠宝南逃了,守军更没料到官军会来得这样快,立即弃城而逃。官军几乎兵不血刃,就收复了乌鲁木齐。
据守天山北路的昌吉、呼图壁和玛纳斯敌军,听到古牧地、乌鲁木齐被官军占领的消息,便知道大势已去,纷纷逃走了。
北疆基本肃清的捷报传到京师,慈禧十分高兴道:“真没想到,仗打了不到三个月,北疆就基本收复了。当初俄国人说收复了乌鲁木齐、玛纳斯等城就交还伊犁,现在金顺已任伊犁将军,就让他去和俄国人交涉,刘锦棠继续南下,收复南疆。”
左宗棠收到上谕,立即回奏朝廷,说现在不是向俄国人索还伊犁的时候,也不是收复南疆之时。他指出现在官军还有后顾之忧,俄国人必然会提出苛刻的交还条件。如果我们答应,肯定吃亏不小。如果不答应,俄国人肯定要以武力相威胁。一旦俄国与阿古柏相勾结,官军势必腹背受敌,不但南疆收复无望,就连刚收复的地方也有重新陷敌的可能。所以,必须等收复南疆后,大军一意向北,那时候再索还伊犁,不但理直,而且气壮。
至于南疆,现在也不是收复的时候。向南进军必然要翻越天山,而翻越天山必经达坂城。此城在蒙古语叫阿喇巴尔葛顺,意思是黑虎城,形容地形极为险要。向达坂城东行二百里,就是吐鲁番,向西南行百余里就是托克逊。阿古柏必在三地屯驻重兵,以为掎角之势。
南下必有几场恶战,军粮储备至少要三个月。现在冬天即将来临,冰天雪地,运道已经不通,后勤不能保障,根本无法进军。最关键的是楚军人疆后不少人感染疫病,刘锦棠也病势严重,虽经医治幸免一死,但一时也不能恢复。
慈禧看到回奏后虽心有不甘,但左宗棠说得合情合理,就只好由他去了。
看到左宗棠在新疆又立战功,有人心里就不舒服了,开始在鸡蛋里挑骨头,上奏指责刘锦棠在古牧地杀人太多,说阿斯图已经投降,就应该放一条生路,而且如此重要贼首,应该向朝廷献俘。慈禧不置可否,只让军机处把奏折转抄给左宗棠。
刘锦棠此时已经回到肃州行辕,一则是为了养病,二则是大帅要面授机宜,还有就是他在古牧地擅杀降将一事。左宗棠正为此事恼怒,一见刘锦棠就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刘锦棠初生牛犊,并不服气院野难道大帅以为这些人不该杀吗?”
“他们既已求抚,你就不能滥杀,不然以后谁敢向官军投诚?”左宗棠瞪大眼睛怒斥道。
刘锦棠并不服气,又道:“不受抚就剿,这有什么好说的?”
左宗棠闻言拍案大怒:“是剿是抚本帅自有斟酌,就是你叔叔,像这样的大事也不敢自专。本帅不与你多费口舌,来呀!把刘锦棠送到刘松山的祠堂里,让他待参吧!”
左宗棠西征行辕里设有西征将士祠堂,凡总兵以上阵亡者,都立有牌位,日日香火不断。刘松山是左宗棠倚为臂膀的悍将,他的灵位摆在十分显眼的位置。
案上除了香炉之外,还摆着一沓信稿,全是刘松山写给左宗棠的,有报告大军行止的,有商讨战略战术的,更多的是对一些具体问题的请示。刘锦棠杀完仇人,只觉得痛快,现在天天看叔叔写的这些信,慢慢也就明白了,像一次斩杀数百人的大事,他岂能独断专行?左宗棠是何许人?他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
冷静下来后,刘锦棠就开始后悔了,如果左宗棠具折参奏,那一奏一个准,他恐怕只有回家扛锄头了。他统军不到半年,已在军中树立了绝对威信,数万大军指挥自如,驱之如同犬马,正是踌躇满志、立功心切之时,他怎甘心被大帅一纸参奏打发回籍?但他又不甘低头向左宗棠认错,因此焦虑不安,备受煎熬。
其实左宗棠并没有上奏参刘锦棠,但早有人上了密折,上谕令左宗棠详查回奏。有人向刘锦棠密报了这事,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想自己顶撞大帅在先,如今又有这份上谕,恐怕自己要与金戈铁马的日子无缘了。他正在懊恼万分,戈什哈突然来请,说大帅要见他。
刘锦棠硬着头皮来到大帐,本以为左宗棠定是怒容满面,没想到进了大帐,左宗棠竟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想明白了吗?”
“属下想明白了,贼军已降,不该再杀,这是其一。不请大帅军令,擅自行事,这是其二。属下闭门思过,认为这第二个错比第一个更不可饶恕。如果全军上下人人不请军令各行其是,大军就是一盘散沙。”刘锦棠低垂着头道。
“好,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真想明白了。大军在外群龙无首,我实在放心不下,军中事多,你明天就回去吧。”
刘锦棠闻言惊讶道:“大帅就这么放属下回去?”
“不这么放你回去还想怎样?难道你还让我敲锣打鼓送你回去不成?”左宗棠笑道。
“听说有人密参属下,大帅就这么放属下回去,如何向朝廷交代?”
“实话跟你说,正是这份密奏救了你。”左宗棠把上谕递给刘锦棠,“我的属下要赏要罚,要由我发话,别人饶舌,我偏不罚,绝不能让他们指手画脚。”
“大帅不处罚属下,那如何向朝廷交代?”
左宗棠不以为然道:“朝廷还不好打发?我就说你是遵我军令,斩杀悍匪,就把他们的嘴堵上了。朝廷总不能把我这个督办军务的钦差大臣撤了吧?”
刘锦棠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跪倒在地道:“属下从此跟定大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