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拍自己脸,感觉像在拍一张冰冷可怖的人皮——长休前,伪装术和伪装道具的效果消失了,我变回了那个紫头发的精灵——说不定他就是好这一口呢,我安慰自己说。
馋【菲洛希尔】这身皮囊的人多到根本数不清,我也相信杰洛特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被自己的需求一时间冲昏了头,过后就会清醒过来。
但要说我昨晚的一切丝毫不感到失望,肯定也只是在说假话。
算上人类时期的岁月,我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到了必须要有一个每天可以安稳入睡、遮风避雨的小家的阶段。
这些随心所欲的一夜风流听起来很洒脱,很畅快,真正的一身轻,但那份喜悦离开大脑之后带来的无尽空虚是我此刻最不缺的东西。
“……至少我想办法让你长大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排解此刻内心的伤感,只好将额头贴在了从我面前路过的克拉克的手臂上。
——我多么希望世界上某处有个能接受我的港湾,多么希望有个地方期待的是【我】的归来而不是【菲洛希尔】,多么希望有个人能跳过世俗步骤、直接喜爱上我的灵魂并且视这幅身躯如同无物。
但这些想法全是不切实际的。没有活人能越过你的灵魂看见【你】。
我越是钻牛角尖,就越只是更加无力地深陷到了新一次的死循环当中,这些念头会像有生命一样抓住时机在我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大力集火,把我努力建立起来的自信打成碎片。
——所有人都只是在透过【菲洛希尔】看你。
……又来了。
——每个爱上你的人都只是爱上了【菲洛希尔】,而真正的你不被任何人所关心,甚至不被任何人所知晓。
又来了。这些只存在于我脑子里的声音。
——伦芙芮能做到她只是伦芙芮,你却不能够做到只是“你自己”。
“你还好吗?”克拉克的声音突然在我头顶上响起,把我吓了一跳,差点从他身旁跳开。
“什么?”
他用一只温暖的手抚过我的肩颈,又用两只手抓住我的肩膀,让我整个人面向他,“你现在是在因为杰洛特的不辞而别难过吗?”克拉克问。
我看着他的蓝眼睛和他说话时一开一合的浅粉色嘴唇,有一瞬间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不是因为这个,”我用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该如何做出摇头的动作,“是因为我自己。”
“你可以整理好情绪后再和我倾诉,”克拉克说完这句话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我会等到你愿意主动告诉我。”
他收拢双臂,轻轻地贴了我一下,然后就转身走开去收拾我们昨晚露营过的痕迹。
我看着克拉克的背影,感到一阵焦虑。这是个给克拉克打预防针的好机会——如果我哪天真的没法继续扮演【菲洛希尔】了,我希望有个能真正理解我一切所作所为的人。
“克拉克。”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在听。”他头也不回地用一根树枝捣碎了燃烧殆尽过后的木炭。
“如果有天我变了副样子……”我深吸了一口气,但没等我把话说完,克拉克就打断了我。
“变成老太太?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一只皮克精?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你,”克拉克扶着膝盖蹲在地上,脑后的松散辫子柔顺地搭在他自己的肩膀上,“你最近经常陷入沉思,是因为和普通人的相处引起了你的焦虑吗?”
“比如?”
“恐惧所爱之人的容貌随时间的变迁,恐惧生理上的差异让自己不再被爱人接纳,恐惧自己在关系中被遗忘,恐惧无法再获得下一次接纳……长生的种族总是对生活上的一切感到不安。”克拉克耸了耸肩,“我读过很多类似的书。”
我看着克拉克,有些惊讶他对我曾有过的一部分恐惧有所耳闻。但这还不够。
我最为恐惧的是,当我失去了现在的美貌,究竟还会有多少人记得我付出了什么,究竟还会有多少人会继续把我当做他们的友人或爱人——
这份充满了自卑、缺爱的恐惧让我无法投入任何一段稳定的感情关系,友情是这样,爱情亦是如此,哪怕连耶各亲自下场对我进行【催婚】都没有用。
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菲洛希尔,”克拉克扔掉了手里的小木棍,像是拿我没办法一样叹了一口气,“你相信我吗?”
“……说出来太难了。”我躲闪着他的目光。
“是因为我的性别吗?”克拉克挑起一边的眉毛,“还是因为我的年龄?种族?我以为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当然是家人!”我尖声说,“哦,我真——不,你一定会认为我蠢爆了,或者爱慕虚荣什么的,也许你还会觉得我只在乎这些肤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