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忙不迭谢过指点,就在掌柜等着报幕这会的?时间里,搜肠刮肚地想戏码。
忽然间,他?想起一折保留多时的?活计。
那是王雁芙故人的?徒弟,如今名噪华北的?颜夫人,独创的?一出?戏,名叫《碧玉簪》。原本的?剧本来?源于南梆子,经?她改腔,才在皮黄戏里演了起来?的?。
看在故人的?情分?上,颜夫人把这一出?倾囊而授给春兴班。只可惜教了没?多久,她就应邀去沪上演出?,阿光只是刚刚学会的?程度。
这出?戏,可是春兴班的?杀手锏。就连颜夫人自己都没?演过几次,看过的?人当真不多。王雁芙和阿光又单独磨过其中一些段落,在颜夫人的?基础上,又有新的?心得。
用这出?新戏,以他?最擅长的?做工和跷功,一举拿下座上的?戏迷,再合适不过了。
“掌柜的?,麻烦您报幕吧,我返一出?《碧玉簪·三盖衣》。”
“哟!颜夫人独家?的?新戏!您有把握?”
“有!”
阿光将一朵绒花插在鬓边,回?头浅浅一笑。
三盖衣
(上)
三盖衣一折,是体现内心的戏。
角落里的生角,在全戏中?是女主?,但在这一折里只是个摆设。全程由旦角的心?理矛盾支撑起表演,体现出人物的做派端庄,性格温柔,态度隐忍。
这出戏,阿光已经磨了很久,却从没在人前露过哪怕一小手。今天初次亮相,戏中?人的一举一动,如柳扶风,端正稳重,又有青年人的娇柔彷徨。正是行当之中?的分支“闺门?旦”应有的做派,全然和历经风霜的村女柳迎春不一样了。
戏台上的“李秀英”,娓娓道来,向台下之人细数着被妻主无故欺压的不解,却仍然?忍着委屈和心?酸,忍不住去望向睡着的人,再向台下道出心中的思虑:
“我还是取衣与她盖,免得我官人受寒冷……”
阿光抬起眼?来,望着搭戏的生角,也望见?了台下的顾影。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是望她这一眼?,他心?里忽然?就跟着戏中?人一块儿?委屈起来。
先是一股没来由的酸疼,就像那大江泛起的浪花一样,卷起千层高?高?的白沫,拍打在他的心?底。接着,那些戏词,说的,唱的,竟然?不用他丝毫预备,也不用在记忆里取调。一字字,一句句,都不是背出来的,而像是早早就扎根在胸口,就在今儿?晚上,这一开口的时刻,疯长?出无形的藤蔓,从喉咙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挤到嘴边,在舌尖上开出让他惊惶失措的花朵。
没人控制他,没人。
但他怎么觉得自己快要控不住场了?
他知道自己入戏太深了。因为在演戏的时候,他说出念白,就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秀英被无故责难和折磨的过往。
他又学过整出戏,知道秀英还没有经历的后续。
一旦谯楼打五更,“王玉林”醒转过来,望着身上披着男子的衣衫,顿时横眉竖目。
“无耻的贱人,你以男子衣裳盖我身,要咒我一生功名不成就!”
妻主?的打骂,倒还罢了。只是父亲觉察不对,前?来看望时,王玉林要当着两家父亲的面,再次羞辱他。等到母亲从京中?归来,王玉林拿出书信和玉簪,母亲就信以为真,抬手就打,举剑就杀。
凭什么?
凭什么!
世人都说,男儿?若不嫁人,终身无以依靠。
可是,若嫁给?这样轻信、暴躁的妻主?,难道就有依靠吗?
一顶凤冠,一个轻飘飘、喜滋滋的下跪,难道就能将?她做过的事一笔勾销了吗?
可若不接这顶凤冠,我又往何处去?若不要这门?婚事,谁又能答应?又有哪里,能容我一己安身?
一句唱词,萦绕在意?识深处不肯消散——
“她是个恶毒娘子儿?不愿,管她状元不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