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有壮劳力的人家呢?她家不出人吗?”李家一个婆子开口,眼神若有似无飘向吕秀红所在的方向。
如今谁还记得吕秀红以前在村里被人叫李寡妇啊?这婆娘经了一遭难,性子变了很多,更沉默了,但也更渗人了。
说话的婆子以前在村里没少私下嘀咕她,只是以前她敢凑跟前指指点点,如今只能躲背后说说闲话。她已经别村老说服,心里那点不舒坦也没了,只是想到吕秀红就俩儿子,大小萝卜屁大点娃子能干啥?就白得村里好处不成?
死在猪圈的人里有她亲侄儿,那孩子活着时和她挺亲厚,虽然很多事儿只能藏在心里,但人活一双眼,平日里装瞎装不知也就罢了,这种时候,他儿子还得去护着那母子仨,想想心里就膈应得慌。
吕秀红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随即垂下头继续捆绑稻草。
“对啊,她家岂不是啥都不用出,咱家汉子还得拼命保护她们母子仨?”
“这样不成吧,哪能这样,我们太吃亏了!”
“她对咱村也没做啥贡献啊,前头抢水干仗她家也没出人,现在护卫村里她家也不出人,难不成咱还得帮着她把两个儿子养大不成?没这个说法,自家娃子还不够操心的呢。”
大萝卜抓紧了弟弟的手,挺直的脊背也随着这一声声的抱怨弯曲下来,他双唇紧抿,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眼娘。
吕秀红伸手拍了拍他的小手,轻声安抚:“娘教过你的,把耳朵捂住,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咱不听就成。”
“娘,我们”大萝卜有些害怕,他竟然觉得那群人说的对,抢水他家没出人,村里能拎得动锄头的男丁都去了,还死了人,那人一身血的模样他当时瞧得真切,那户人家这一路也多得村里人照看,大家伙对他家很是大度宽和。
他家,他家
当初流寇进村,他和弟弟被娘赶去了山上,后来山下发生的事娘没对他说过,只晓得死了很多人,猪圈里的人死完了,流寇也死完了,但娘活着。
村里人私下都说这事儿邪性,汉子都死绝了,唯独活了个寡妇。虽然婆子阿婶们没在他和弟弟面前说啥,但那些若有似无落在身上的眼神,就像一只只看不见的蚂蚁趴在他身上叮咬,让他浑身难受。
他没想躲在村里人后面,抢水也好,护卫妇孺安全也罢,他也想帮忙出力。可他太小了,大山阿叔不会要他,扛不起锄头,拿不动斧头的人,任性才是累赘拖累。
这一路他不敢出头,更不敢多说话,没想到还是招了别人的眼。大萝卜有些害怕,紧紧攥着弟弟的手,母子三人背对着大家,沉默的模样像极了理亏。
使得开口说话的婆子更加来劲儿:“得和大根说道说道,都是一个村的实在出不了人也没啥,那句话咋说来着,亲兄弟没个往来一头热,时间长了还生嫌隙呢,出不起人,起码给出点粮
食啥的吧?没亲没故的,
总不能白占便宜。”
这话一出,
有人跟着点头,有人装瞎当不知。
大萝卜攥紧拳头,几次试图说话,都被娘压了下去。吕秀红捆好稻草,起身正要开口,就见赵老汉和李大河等人听见消息过来了,她张了张嘴,看了眼气冲冲的赵老叔,垂下了头。
“无亲无故?这话亏你说得出口!”赵老汉都要气死了,眼瞅着天都折腾大亮了,大家伙还没动身,屁大点事儿能犹豫纠结唠半天,真当自个是啥三岁小娃子,得揪着耳朵说清好歹不成?照他的说法,听话的就按他规矩来,不乐意的自个一旁走去,他还不伺候了呢!
本就等的上火,又有人来通知李家那头闹起来了,吕寡妇母子不招人待见。他囫囵一琢磨就明白过来咋回事儿,带着李大河就过来了:“大小萝卜喊多了,忘了兄弟俩姓啥了是吧?!既然你们忘了,那我现在告诉你们,他们姓李!是你们李家人!”
“你们瞅瞅自个,都低头瞅瞅自个,尤其是开口说话的那些个都低头瞅瞅自己现在还是个人样不,咋都能说出比畜生还畜生的话了?几岁的娃子,你们是想他扛锄头和人对着锄,还是指望还没你大腿高的娃子豁出命保护你们?说他家不出人,能出不?我就问抢水那次,你们敢带上个娃子不?!”
他猛猛拍着身旁不知谁家的板车,把装粮食的麻袋拍的陷了下去,可见有多上火:“说吕秀红对村里没啥贡献,成,你们要这么说,那我也不瞒着了,老子今日把话撂这儿,给你们醒醒脑子,当初若不是她往流寇饭菜里下毒,咱几家人,我,大河家,大柱二柱三旺勇子全子他们,咱这会儿不定能安生站在这里,没准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他们能把流寇杀个干净,是吕秀红在山下和他们里应外合,是她以身试险,是她告知他们流寇的人员情况,更是她下了黑手,他们才能全须全尾活着!
真当寡妇的清白不是清白?
真当杀人不眨眼的匪寇好招惹??
人一刀下来能把你骨头削个平整!流寇没被毒晕,手软握不住刀,那晚他们能不丢半条命就可以轻易平事儿的??
若没有吕秀红,后头躲征兵,他们能顺顺利利骗过里长,更甚骗过下来抓人的兵爷??
啥事儿经不住串联起来想,一琢磨,全村人都欠了吕秀红的人情!
这会儿还有脸叨叨起来了,哎呦,无亲无故,哎哟,不出人没做啥贡献,特娘的,赵老汉气红了脸,大手一挥吼道:“谁再废话就给老子收拾东西滚蛋,一个个心里没四五,还没个二三的蠢蛋,要出粮你们先给老子家扛半袋子过来,我三个儿子两个孙子的便宜你们想白占不成?”
“一双眼睛净歪着长,能瞅见别人占你便宜,咋瞅不见你占老子便宜?”
他越说越生气,抬头一抹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升起的日头,整就一头暴躁老黄牛,开始无差别攻击:“半刻钟内全给我到大道上集合,汉子全站出来,我另外安排咋走。”
“不乐意听指挥的就自个出去!邬陵山多,回头一下雨就是个山清水秀的上好风水宝地!”
他唾沫横飞:“是块好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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