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重的调味料像是在掩饰着什么，如硝烟般在他的口腔中弥漫。
他吃了几口，习惯于老式保姆机器人制作的寡淡营养餐的味蕾有些难以接受这样重的调料味。
宫御忍着不适，将自己饭碗里的食物全部咀嚼、咽下。
浪费食物在宫家是不被允许的。
用餐结束后，上前收拾碗筷的是一个陌生的新型机器人。
宫御愣了一下，他看着这款外形是市面上最高级的拟人保姆型机器人，对方有着丰富的表情库，对着宫御微微一笑，神情甚至比宫御还要生动细腻，“宫御少爷，您好，我是伊德智能人形机器人，很高兴为您服务。”
宫御转过头，朝着空荡的大厅四周看去，他叫道：“7479902。”
那台老旧的机器人没有名字，一直以来宫御都是呼唤它的编号，他很小的时候就记住了这串数字，在别的孩子呼唤妈妈和爸爸的时候，年幼的宫御在背着一段很长的数字。
而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铁皮机器人出现。
很久以前有心理学家做过一项有趣的恒河猴实验：将刚出生的小猴子和猴妈妈分开，给小猴子一个铁丝妈妈和布料妈妈，铁丝妈妈胸前挂着奶瓶，布料妈妈没有。
而小猴子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愿意和布料妈妈在一起，因为布料妈妈有着温暖的怀抱，只有需要进食的时候才会寻找胸口挂着奶瓶的铁丝妈妈。
那个老旧的机器人身上没有布料，但比起有血有肉的宫母，宫御更喜欢和那个机器人呆在一起。
“那个机器人已经被处理掉了。”坐在餐桌上的爷爷说。
“处理？”宫御重复了一遍，他望着满桌的食物残骸，询问道：“为什么要处理？它被怎么处理了？它现在在哪里？”
他很少在家里说这么长一段话。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皱眉，显然是不喜欢宫御这一连串过于密集、咄咄逼人的发问，他不悦道：“宫家不需要跟不上时代的废物，那种早就该被淘汰的机器人今天已经被彻底销毁了。”
“它的芯片在哪里？”宫御问。
机器人的芯片就相当于一个人的灵魂，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的话。
十一岁的宫御其实最感兴趣的方向是机械制造。
那时的宫越才七岁，他刚被接进宫家，并不了解这位兄长的喜好。
宫御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过，他自己组装了一具机器人身体，只差最后一步外观上的调整就可以彻底完工。
他没有直接在星网上购买新的机器人身体，因为7479902很喜欢宫御的手工制品。
7479902的房间里存放着这些年宫御做过的全部手工艺品，不管是随意的折纸还是粗糙的木雕，甚至只是一块捏得奇奇怪怪的橡皮泥。
“芯片当然也是直接销毁了。”爷爷说：“好了，不要再问那个无关紧要的机器人了，今天你的日常训练还没做，还不快去做？”
宫御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他第一次没有回应爷爷发下的指令，他只是固执地问：“是哪个垃圾场销毁的？”
“宫御！”爷爷呵斥道：“你有完没完？！”
宫御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人，他执着地重复着一个问题：“是哪个垃圾场销毁的？”
那天宫御被关进了禁闭屋。
当时只有七岁的宫越打包了一点没吃完的剩菜，偷偷跑到禁闭屋去看他。
那时的宫越身上还有着很重属于他生母的痕迹，他进入宫家本能地想要讨好所有家庭成员。
只不过宫御没有碰过那放在禁闭屋门口的剩菜，他从暗无天日的禁闭屋出来后，无视了被爷爷罚跪在走廊上的宫越。
宫御绕过了宫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取出了那具未完成的机器人身体，将这沉甸甸的金属疙瘩背在了身上。
他又来到了7479902的小房间，打开了柜子，将它这么多年的“藏品”全部装进了机器人冰冷的胸腔里。
最后他将那具机器人身体送进了垃圾处理场。
像扔掉了一堆无用的垃圾。
做完这件事后，宫御重新变得正常了。
他不会再问“7479902是被哪个垃圾场销毁的”，他也不会再和爷爷顶嘴，他更不会去排斥新款机器人做出的饭菜味道重——
宫御好像渐渐地失去了他的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