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徐徐落在容陵身上,言语颇有几分试探考察之意:「太子今日过来,究竟是以何种身份站在这里,又是以何种立场,同我说这些话?」
宴祈语气虽严厉,但也充分展示出了他的诚意。
他直接将话挑明,坦荡且磊落。同时也是在向容陵暗示,他们能否深谈下去,是否有必要继续深谈下去,全看容陵此番回答。
容陵心知肚明,他拱了拱手,如实道:「狐帝有所不知,我与丹卿结缘于凡间渡劫期,返回九重天后,我们二人经过一番思虑,都有意再续那段从未结束的缘分。」
短短几句,虽言简意赅,却也利落有力,显然是有意在他面前宣誓他二人的决心。
宴祈听罢,足足震惊了好半晌,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容陵他……他与丹卿竟……
宴祈心下既觉荒谬,又觉合情合理。
是了,如果这两孩子之间没半点猫腻,堂堂九重天太子,又何须过问一个小仙人的琐事?难怪丹卿也是铁了心,就不肯老老实实回青丘。
宴祈倒不是那种封建狭隘的人,在他看来,男人跟男人相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象是容陵,那就绝对不行。
越想越恼,宴祈冷冷瞪着容陵,突然哪儿哪儿都看他不顺眼了。
因着这番变故,宴祈也不屑于再顾忌彼此的身份,他由着本心,直接明嘲暗讽道:「太子年轻气盛,当真有魄力得很!只是有一点,本君需得好好提醒殿下,您莫不是忘了您九重天太子的尊贵身份?天族储君位高权重,婚嫁之事,怕是由不得自己作主。若本君所料不假,你与丹卿的关系,天帝天后定然还不知情吧!」
宴祈不善的态度在容陵意料之中,遂也谈不上失落或是失望。
如宴祈所说,天帝天后确实尚不知情,毕竟他与丹卿刚坦诚相待,眼下正是培养感情与信任的时候,实在不适宜多生事端。
若匆匆忙忙便将他们的关系昭告天下,惹来非议事小,容陵主要是害怕,怕丹卿在一重又一重阻碍下后悔退缩。就连狐帝宴祈,今日若不是想向他打探丹卿身上的古怪,容陵也不会这么快就来拜访。
等了许久,宴祈都没能等到容陵的回应,不答显然就是默认的意思。
宴祈心下已是不满,再瞅容陵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便更来气,不愧是未来的天帝,不仅魄力非凡,面皮也非一般的厚实。都已经被他毫不留情戳穿底子了,他竟还能沉得住气,着实不要脸得很。
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把丹卿当一回事?
他有为丹卿深思熟虑过吗?有计划过他们的将来吗?
他是在玩弄丹卿吗?
在宴祈气上加气前,容陵及时开口道:「狐帝莫恼,晚辈绝没有轻视丹卿,也没有不看重这份感情的意思。」不知想到什么,容陵忽然笑了笑,本就是芝兰玉树的天之骄子,此时疏朗一笑,眉目流转间,皆是独一无二的迷人风采,也难怪哄骗得了自家那呆头呆脑的狐狸崽子。
「你笑什么?」宴祈冷哼一声,不满道。
容陵摇摇头,回了句「没什么」。
他笑着看向宴祈,眼神坦诚澄净。
这个高高在上性情孤傲的九重天太子,大抵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毫不遮掩地剖开自己骨肉,试图将灵魂深处的纹理都清清楚楚摆出来,让宴祈看个究竟。
他道:「不瞒宴叔伯,其实晚辈对丹卿一直抱有歉愧之心。自渡劫结束回到九重天,大多时候,我待丹卿都是理智大于情感。是退还是进,该退一尺还是一丈?该进一寸或是一厘?我都曾在心中推演敲算了不下于千百次。最终,促使我决定和丹卿在一起的原因,也没多伟大多冠冕堂皇,我只是满足自身的利益与欲望罢了。舍弃丹卿回到原定轨道的那条路,固然能走得轻松,却寂寥无趣。与丹卿在一起,便要面对无数险阻艰苦,但我乐意这么选,自始至终,我首先考虑的都是我自己,而非丹卿的意愿,所以面对丹卿时,我始终都有些感到抱歉。但正因如此,我比谁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我踏出去的每一步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怎会辜负丹卿呢!辜负他,便是辜负了我自己。」
说这些话时,容陵唇角流淌着淡淡的笑意,他声音不高不低,就着吹来的夜风,莫名有种难以让人抵抗的温柔。
许是性格原因,他的温柔不像水,而像高山丶像峻岭,坚硬且又富有安全感,仿佛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任时光转移,亦不改初心。
宴祈听得心里不由有些震撼。
为仙者,岁月漫长,谁都不是几十岁几百岁的毛头小子。
冲动或许是爱情来临时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可激情褪去后呢?像他们这样的神仙,只有不断斟酌思量,把利益得失翻来覆去的盘算清楚,最终才能得出最无悔最无惧的那个答案吧!
他明知他们的路有多难走,仍是毅然决然。
如此这般,宴祈又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就算依然不看好,宴祈却也不忍再泼他冷水。
事已至此,宴祈便决定不再隐瞒容陵。
这些年,宴祈独守秘密,将所有担忧恐惧都烂在肚子里,辛苦倒是其次,关键他能瞒多久呢?如果不能永远守住秘密,多个值得信任的人出谋划策,也是好事。细细思忖一二,宴祈这才严谨道:「说来可笑,就算我是丹卿的亲生父亲,但他身上的秘密,我也是猜测居多,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