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垂下眼皮,只觉得睫毛尖擦在她脸上,让他痒得眯起了眼。一旦他转动眼珠,就觉得自己从眼皮到脑仁里扯着根牛毛细线,随着他心动的轻重打颤。头发根到耳朵后的皮肤是他自己的,酥麻得让他要?化了;口鼻前的气息,又被她翕动的唇带领着,顺着喉嗓一路往下流淌,牵着心肺里的悸动。
他唱了多少戏词,演过多少喜欢,没有一种是他自己的。
只有眼前这人……
可?是他再?喜欢,又有什么打紧?戏神仙知道人间的一切。
咦?等等。
好像脑海里又浮出一些印象。
“这神无处不在,窥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唯有……是她力所不能及之处。”
唯有什么?究竟是什么?
阿光心里发急,呼吸也变得短促,顾影当时便察觉了。她还?不知道他的盘算,只以为他是动了心,志得意满,轻笑一声。
“阿光,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巩季筠手里呢?”
阿光被她这一声提醒,猛然抬起头来,却被她强硬地?压着颈后,一下没能挣脱,冷汗透背。
顾影还?在慢条斯理地?问着:“她肯放走?戏班,那是因为她还?有后手,对吗?跟我说说,是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你牵挂成这样??”
阿光闷声哼了一记。
他是在气自己,想不出对策,记不起脑海里的话,躲不过戏神仙。
这无能为力的感觉,又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抿着嘴,垂着眼皮不吭声。为了压住不甘和怨恨,他把后槽牙咬得紧紧的,下颌都崩出了筋。
顾影见他为难成这样?,知道自己该当心疼的。可?她匆匆之间稍一咂摸:心疼倒是有点,更多的,却是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欢喜。
因为她心里特清楚:“他这是为了我呢。”
所以,看着他吃苦,他犹豫,他挣扎,她都会觉得欢喜。
“哈!”她又悄悄地?调侃上了,“我这等心思,不正是和戏台上的薛平桂一模一样?吗?他从小就爱拿那折《彩楼配》跟我打哑谜,如今桩桩件件,都要?应在这故事上,倒是有意思。”
为着给他定定心,顾影倒也没再?紧逼着问。松开了手,留出讲话的一点距离,面上笑着说:“你啊,有难处别自己闷着,那就上了巩季筠的当。她只不过是大帅的一门?干亲,平时进贡、年?节拜会的交情。而我如今是大帅身?边信得过的军官了,凭她巩季筠,是奈何不了我的。”
阿光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松开了牙关,却还?是拧着眉头,面带愁色,不见开口的意思。
顾影看着,心里一甜,笑意就更明显了:“我私下给你交个底。大帅已经把逃亡的大总统找到了,并且已经交接过职位,还?拿到了平州各界的联名推举文书?——简单说来,等李家军一进城,李大帅就是平京总统府和这片梧桐叶的新主人了。”
阿光一愣:“梧桐叶?”
“华夏版图的模样?像一片梧桐叶,我们军中都这么叫。”
说起军中,她双眼闪亮。看起来对当年?投笔从戎的事一点也不见后悔,反而还?有满溢的自豪。这神情稍稍抚慰了阿光的不安,可?也抚不平他眉间轻愁。
“改朝换代,这么大的事……”只怕戏神仙不会轻易放过,必要?搅动一场浩劫。
“算不上改朝换代。”顾影耐心地?解释,“如今这天下,和大清不一样?,大总统是要?轮流做的。五年?十年?江山易主,都是常有的事,不用?紧张。”
阿光只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以他的学识,还?真拿不出合适的说辞来和她当面应对。
可?巧这时,大厅里的洋音乐奏得正欢快。小提琴音色高亢,像小溪里跳跃的水花,也把他的纷杂心事搅动得一片零乱。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填满胸臆,可?是互相挤压着,又不断破碎着,让他连一句囫囵的话都拼不起,更别提在嘴里说出来。只能干看着她,一脸着急。
顾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伸出手去,撩一撩他鬓边刚滑落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带着笑意数落:“你呀!怎么我说了半天,还?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