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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沉得不见一点月光,厚浊的云层连星子都闷死在了里头。

平日里聒噪的虫鸣今夜也噤了声,只偶尔传来几声残喘,像是快要断了气……

唯有远处巡夜弟子手中那盏灯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晃着一豆微光,倦怠如迷途的孤萤,做着徒劳的游荡。

余幸的木屋独处一隅,在这片光与声的弃绝之地中更显得僻静。

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双目轻阖,呼吸绵长,宛若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与屋角的阴影完全混作一处。

然而在他识海深处,神识之力却早已悄无声息地张开,变作一张无形无质的蛛网,将木屋周遭十丈方圆的一切笼罩得通透。

草尖承露的垂坠,枯枝断裂的颤响,乃至一只夜蛾振动翅膀时扰动的微末气流,皆在这张网上映出明晰的形状。

就在这个时候,蛛网边缘的丝线突地被轻轻拨动。

一阵极难察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不是夜半起身的踉跄,而是一道影子,一道刻意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影子。

他每一步都踩在湿软泥土上,轻巧得如同猫行絮上。

来人借着夜雾的掩护,沿着田垄的阴影不快不慢地笔直走来。

选择的路径皆是巡夜的盲区,那份地形的熟稔与时机的拿捏,绝非是寻常弟子所能办到的。

余幸面上不动声色,胸中却已然雪亮。

心念电转之间,体内奔流圆转的真气骤然溃散,如云散水流,了无痕迹。

刚才还凝练如一的气息此时如春雪消融,迅速衰颓萎靡,不过眨眼便已退回至引气四层的境界。

他缓缓睁眼,那双清明深邃的眸子也随之黯淡,替换成底层弟子应有的疲惫与警惕,就连本来挺直的脊背也微不可察地垮塌了下去。

前后不过一息。

屋内那个与黑暗同化的幽灵消隐了。

一个在泥潭中挣扎求活的外门弟子余幸,“醒”了过来。

“笃,笃笃。”

叩门声很轻,节奏却异常沉稳。

一声之后是不疾不徐的两下,疏密有致,自有一股矜持的克制。

门外的人仿佛笃定了屋里的人还未睡熟。

余幸眼中的警惕恰到好处地转为疑惑。

他并没有立即应答,而是过了两息才拖着鼻音瓮声瓮气地问道:“谁啊?”

“是我,陈望。”

门外传来嗓音温和如常,却压得极低,仿佛怕被这浓稠的夜色偷听了去:“深夜到访,多有叨扰。只是有几句体己话,想与师弟单独说一说。”

“陈、陈师兄?”

听到这个名字,余幸的语气里顿时溢满了惊诧与慌乱,屋内随即传来匆忙下榻的响动,衣物摩擦的窸窣在静夜中显得分外急促。

当桌上那盏只剩浅浅一层残油的旧灯被点亮时,昏黄的光晕将他脸上那副卑微之人忽蒙恩遇的受宠若惊映照得一清二楚。

“吱呀——”

木门被缓缓拉开。

灯光从门缝里流泻,先是轻触那双一尘不染的布靴,继而漫过洗得发白的袍角,最后才敢于照亮陈望那张在晦明之间温润含笑的面庞。

他仿佛由浓夜雕琢而成,静默地融入黑暗的底色,直至门扉洞开,光涌入怀,这才将他从虚无中从容地剥离出来。

余幸垂手立在门边,看似局促,眼角的余光却已将来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

引气八层,气息凝练,是药园中修为最高之人,修为远胜其他弟子。

但那温和的灵气之下,藏着一丝如腐叶般的阴冷。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微曲,并非松弛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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