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尽欢心头一震:“他们怎么知道契约细节?”
“因为有人泄露了《鸣龙真契》的内容。”小彪望向他,“就在你回到牧场后的第三个月,一名游方道士抄录了玉简残文,并将其刻入千佛岩。如今已有三百余座寺庙供奉‘鸣龙神像’,香火鼎盛。人们不再聆听内心的声音,而是跪拜塑像,祈求庇护或复仇。”
谢尽欢闭上眼。
信仰一旦脱离真实体验,便成了操控的工具。他们以为是在传播希望,实则在制造新的盲从。
“我们必须进入‘心渊’。”小彪说,“那是鸣龙意识与现实交汇的夹层,只有三人同行,才能开启入口。”
三人连夜奔赴北冥湖。湖水依旧幽深,但湖心光阵已不如从前明亮,反倒浮现出丝丝黑线,如同洁白绸缎上渗出的血迹。
他们在祭坛旧址布下三盏魂灯,依《天机残卷》所述,以血画符,引动体内契约之力。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湖面骤然凹陷,形成漩涡。一道由光与影交织而成的门扉缓缓开启,门后是一片灰白世界??无天无地,唯有无数透明丝线纵横交错,每一条都连接着某个活人的梦境。
“这里是‘心网’。”小彪解释,“所有情绪波动都会在此留下痕迹。真正的鸣龙之声,便是通过这张网传递平衡之力。但现在……你看那边。”
顺着他所指方向,谢尽欢看见大片丝线被染成漆黑,纠结成团,化作一座座扭曲的高塔。塔顶燃烧着紫色火焰,火焰中浮现出一张张痛苦的脸孔,正齐声诵念:
**“吾等献祭,换汝归来。”**
“他们在用自己的梦,编织一个新的鸣龙。”王庭咬牙,“一群疯子,妄图造神!”
“不。”谢尽欢摇头,“他们是被选中的容器。幕后之人,正在利用‘集体信念’重塑鸣龙意志。一旦成功,那将不再是守护者,而是吞噬一切的灾厄之源。”
三人踏入心渊。每走一步,脚下便浮现过往记忆的碎片:谢尽欢看见母亲死前伸手欲言却止;小彪目睹第一位病人在他怀中断气;王庭回忆起父亲被朝廷以“通妖罪”斩首的刑场……这些都是他们曾战胜的执念,如今却被恶意放大,化作阻碍前行的幻影。
“别看。”小彪提醒,“这里的一切都在试探你的软弱。记住你是谁,记住你为何而来。”
终于,他们抵达心渊核心??一颗悬浮的巨大心脏,表面布满裂痕,每一次搏动都引发整个空间的震颤。心脏周围环绕着九十九道锁链,正是当年九十九名心语者自焚时留下的精神烙印。
而在心脏正前方,站着一个人影。
背影瘦削,披着褪色的红袍,头戴半残的青铜面具。他手中捧着一本燃烧的书册,火焰却是冰冷的蓝色。
“是你。”谢尽欢认了出来,“那个抄录玉简的道士。”
那人缓缓转身。面具下没有脸,只有一片旋转的星砂。
“我不是道士。”声音空灵而古老,“我是第一个忘记名字的人。我曾在巫皇国点燃血祭之火,也曾跪在北冥湖底忏悔千年。我本该消散,可当你们缔结新约时,遗漏了一个问题??”
他抬起手,指向心脏:
“你们给了鸣龙自由,可谁来承担过去的罪孽?”
谢尽欢一怔。
“九十九位心语者以命赎罪,可真正发动血祭的,是亿万百姓的贪婪与恐惧。他们烧毁异类房屋,献祭无辜孩童,只为换取短暂安宁。这些罪,从未清算。你们绕开了审判,选择了宽恕。可未被直面的黑暗,只会潜伏更深。”
“所以你复活了尸祖的意志?”王庭怒喝。
“我不复活任何人。”星砂面孔平静,“我只是让真相浮现。若新契约建立在谎言之上,那它终将崩塌。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他摊开手掌,蓝焰之中浮现出两幅景象:
其一,是万民跪拜,鸣龙化身金身神像,翱翔九天,降下甘霖与雷霆,世间再无疾病与战争,人人安居乐业。但这和平之下,所有人眼中皆无光彩,仿佛灵魂已被统一格式。
其二,是鸣龙彻底消散,契约破裂,九州重回混乱。妖魔横行,宗门争霸,战火连年。可在这乱世之中,仍有村庄自发组织“心音会”,教孩童调节情绪;仍有医者不顾危险救治疫病患者;仍有少年仰望星空,写下诗句:“纵使长夜难明,我亦持灯前行。”
“前者是神治之世,后者是人存之道。”星砂低语,“选吧。这也是鸣龙当年未能回答的问题:究竟要一个完美的奴隶世界,还是一个残缺却自由的家园?”
谢尽欢久久伫立。
他想起牧场里那只瘸腿的小羊,明明可以宰杀,母亲却坚持喂养三年,直到它自然老去;想起小彪曾为救一名敌国伤兵,险些被当作叛徒处决;想起黄麟真人临别时说的话:“天机不可尽窥,但人心可暖。”
他上前一步,伸手拨开蓝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