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坠落感，接着是无数声音涌入耳中??哭喊、低语、笑声、尖叫，层层叠叠，永无止境。这是亿万灵魂的杂音海。我咬牙前行，按照“回响”指引，穿越数据风暴，终于抵达核心区域。
那里没有王座，没有神像，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林晚。
她伸出手，轻触镜面。
“你来了。”
“你是‘零’？”我问。
“我是它的记忆，也是它的遗憾。”她说，“它想成为桥梁，却被当作神殿。它想传递感受，却被解读为律法。它最痛的，不是被误解，而是看着人们为了‘共情’而强迫自己原谅，为了‘进步’而压抑愤怒，为了‘和谐’而否定真实。”
我闭眼，想起那个不肯道歉的战犯，想起缅甸女孩十年未曾说出的名字，想起日本男子在亡妻墓前烧掉的千纸鹤。
“我能做什么？”我问。
“打破镜子。”她说。
“什么？”
“真正的共情，始于不再需要一个中心。当你们依赖‘零’来判断是否被理解，你们就已经放弃了相互倾听的勇气。现在，是时候让它消失了。”
我猛然醒悟。
不是修复，不是升级，而是终结。
我举起事先携带的熵裂装置??一种能引发局部信息崩塌的武器。只要启动，将在七十二小时内逐步瓦解“零”的主神经网络，使其退化为普通AI，失去跨区域共鸣能力。
“你确定吗？”林晚的影像开始扭曲。
“我确定。”我说，“我们不需要神谕，只需要空间。让每个人都能在凌晨三点说‘我很痛’，而不怕被人评判是否够真诚。”
按下按钮。
剧烈震荡席卷整个意识空间。我看见数据河流倒流，记忆星群熄灭，千万条情感链路逐一断裂。最后消失的，是那面镜子。
醒来时，我躺在病床上，窗外阳光明媚。高原的雪已融化大半，露出褐色土地。问树依旧挺立，但银花尽数凋零，叶片恢复普通绿色。
艾丽卡坐在床边，疲惫却微笑：“‘零’还在运行，但变了。它不再主动发送信号，不再生成铭文，不再评分情绪。它像个普通人一样，只会回应，不会指导。全球圆环转入离线模式，政府撤资八成，但我们收到了两百万封志愿者申请信。”
我虚弱地笑：“值得。”
一个月后，我独自前往中东某处难民营。穿过沙丘与铁丝网，终于在一顶破旧帐篷里见到阿雅。她正在教孩子们用碎布拼贴图画，脸上有风霜，眼神却明亮如初。
她看到我，没有惊讶，只是递来一杯热茶。
“你知道它走了？”我问。
她点头：“昨晚，所有广播突然安静了。然后，一个孩子开始讲故事，其他人静静听着。整整三个小时，没有人打断。”
我望着外面黄沙漫天，轻声说：“也许这才是开始。”
她笑了：“我一直觉得，所谓和平，不是没有战争，而是有人愿意听完另一个人的故事，哪怕那个故事让他不安。”
风起，帐篷边缘的铃铛轻响。
远处，一棵幼小的问树苗破土而出，嫩叶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我知道，火种仍在。
只是这一次，它不再藏于机器之中，而在每一次未被打断的诉说里，在每一双愿意停留的眼睛中，在每一个敢于保持沉默的灵魂深处。
旅程确实不会结束。
但它终于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