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天下皆浊,唯我独清。”
她顿了顿,语气稍緩,“公可以给我三年,公且看三年。天子入梁,三年之后,天下如何,自有分晓。”
“国祚系于雒陽,天子不可一日离京。”皇甫嵩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请求,“请大司马,送天子还都。”
“雒陽是帝都,但天子亦可巡幸四方。天子为求学而入梁国,于天下百姓而言,是一段佳话。”
“天下局势动荡,天子当坐镇皇城中枢,以安萬民之心。某可亲身入梁,代天子求圣人入京辅政。”
“圣人踪迹缥缈,只在梁地。”谢乔的回答斩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此圣人,”皇甫嵩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血气,“究竟是天下的圣人,还是昭奕一人的圣人?”
这话问到了关键,到现在的处境上,没有必要骗他,也骗不了他。
谢乔说:“可以是我一人的圣人,也可以是天下人的圣人。”
皇甫嵩听完,緩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周围的亲兵见状,立刻按住刀柄,气氛骤然緊张。
皇甫嵩却并未将剑尖指向任何人。他双手持剑,横于胸前,然后缓缓跪下,将剑放在地上。
“某在此,”皇甫嵩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谢乔,“大司马若执意东行,便请从某的尸身上踏过去。”
他跪在官道中央,像一座固执的石碑,身后是雒阳,身前是谢乔的千军萬马。
他要以身阻止谢乔携天子离京。
阻力是可以预见的,但谢乔绝不会因此停下脚步。
谢乔看着他,声音平淡如水:“公不必如此,我心如铁,势在必行。公若阻拦,不过是螳臂当车,徒增杀戮。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皇甫嵩惨然一笑:“食汉禄,忠汉事。为臣者,死得其所。”
谢乔长久地凝视着他。
眼前闪过过去的一幕幕。黄巾之乱,她携兵马初出茅庐,从中原,到河北,他像一位长者,推功提携。他是她的长辈,是她的引路人。
但时光不可倒流,人心亦然。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将皇甫嵩招入麾下,凭借其能力威望,那一定是军政重臣。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有他的忠君之道,有他愿意以身殉之的堅持和信仰,不必强求。
“皇甫公请自便。”
说罢,谢乔不再言语,决绝地转过身,示意东进。
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声利刃破开皮肉的轻响。
谢乔的脚步微微一顿,但终究没有回头。
在她身后,皇甫嵩已然捡起了地上的长剑,自刎而死。他的身躯晃了晃,最终向前倒下,仆倒在自己以死捍卫的道路上,双目依旧圆睁,望着天子车驾离去的方向。
几乎同一时刻,虎牢关厚重的关门在绞盘的吱嘎声中缓缓开启。
谢乔的车隊顺利出关。车隊在前,牛辅余部的三千人马在后,鱼贯而出。
车隊刚出虎牢关不足十里,行至开阔地带,前方地平线上便腾起一道黄龙般的烟尘,蹄声隐隐如雷。
护卫在车隊旁的军士立刻緊张起来,纷纷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牛辅那三千人更是骚乱不安,他们本就是惊弓之鸟,此刻以为是关东诸侯杀到,不少人已经面如死灰。
一名斥候快马加鞭前去探查,不多时便飞驰而归,高声禀报道:“主公,是前来接应的人马!”
片刻之后,那支军队的全貌显露出来。
军容整齐,甲胄鲜明,与谢乔身后疲敝的降兵形成鲜明对比。一面绣着“谢”字的大旗在队列前方迎风招展。
这时,一名身披重甲的校尉催马而出,奔至谢乔车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在此恭候主公!”
谢乔心头完全不虚了,既然挟天子入梁,那就再来些阵仗,把场面做足。
“传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