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慷慨陈词的朝中百官,此刻竟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齐齐噤声。他们不约而同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袍角,盯着地上的砖缝,就是无一人敢与王允对视,更无一人挪动脚步。
追?谁去追?怎么追?
去追那个能将相国府屠戮殆尽,连董卓都身首异处的煞星?
他们是朝臣,是文人,佩的是礼仪之剑,握的是笔杆,不是用来搏命的。
一片死寂中,唯有皇甫嵩的身影显得格外扎眼。
他迈步而出,走到王允身前,朝着他端正地一揖:“某去追。”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骑上快马,孤身催马东去。
第122章
馬比馬车更快。
虎牢关,谢喬刚刚接受了贾诩的投降,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馬蹄声自西面官道传来。
烟尘尽头,一个孤独的骑手正策馬疾驰而来。
那人身上穿着的并非便于骑行的劲装,而是一身宽袖的朝服。
为了减少风的阻碍,他将身体死死压在马背上,双手攥緊缰绳,不断用脚后跟磕着马腹,榨取坐骑最后一点力气。
□□坐骑已是口吐白沫,显然是经历了一场不计马力的狂奔,从洛陽到虎牢关,至少百余里路,没有片刻停歇。
谢喬抬起手,示意不必阻拦,静静等待那骑手冲到阵前。
直到那人勒住缰绳,谢喬才看清他的脸:头上的冠帽早已颠簸得不知所踪,发髻散乱,滿是尘土,嘴唇干裂起皮,唯独一双眼睛,虽布滿血丝,却透着堅毅与决然。
是议郎皇甫嵩。
皇甫嵩翻身下马,双腿因为长时间的骑乘而僵直,落地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扶着马鞍,目光越过士卒的长戟,落在在谢喬身上,眼中忽然闪过复杂的情绪。
谢乔心中了然,她此时被系统打上的标签包括【窃国巨盗】【草菅人命】【谋朝篡逆】等等,这无一不让他戴上了有色眼镜看她。
面对谢乔,皇甫嵩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上,但随即又松开,他知道在这里拔剑
毫无意义。
谢乔猜想,自己此时在他眼中,大概是恶贯滿盈的贼寇,比之董卓,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甫嵩强撑着站直了身子,竭力让自己的仪态不至于太过狼狈。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向前一步,目光扫过谢乔身后的几辆车驾,“天子可在车中?”
谢乔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地回答:“正是。”
“昭奕何为?”皇甫嵩的身形晃了一下。
谢乔神色不變:“奉天子以令不臣。”
闻言,皇甫嵩眼中仅存的微光黯淡下去,透出彻骨的失望。
“当年一别,不觉昭奕已成如今。当初黄巾乱,昭奕千里勤王,为国为民,何其忠勇。”
谢乔拱手揖礼:“皇甫公明鉴,公洞悉世事,岂非不知。今日之乱,病根不在董卓,在于汉室倾颓,朝令不出洛陽。”
“今天下,董卓虽除,去了董卓,尚有王允。去了王允,亦有袁绍、曹操之流。天下诸侯俱视天子为奇货,挟之以自重,此后攻伐不休,戰火连绵,百姓何辜?”谢乔语调渐冷,“可以想见,此后百年,中原大地皆为焦土,饿殍遍野,白骨蔽日。”
皇甫嵩沉默了。
他征戰一生,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平黄巾,讨边章,所见所闻,无一不在印证着谢乔的话。
这天下,早已千疮百孔。
但他所受的忠君教诲,让他无法认同眼前的行为,无法认同眼前这挟持天子、自封权柄的行为。
良久,他才緩緩开口:“话虽如此……然君臣之义,乃立国之本。纵有千般缘由,萬般说辞,挟天子以令诸侯,终为不臣之举!”
谢乔:“我与诸侯不同,他们图的是一己私利,家族门楣。我所求,乃天下萬民。我奉天子前往梁国,非为囚禁,而是拜谒圣人,修习真正的帝王之术。待天子学成,明辨是非,能亲掌朝政之时,乔自当还政于君,解甲归田。
“若届时昭奕不愿还政,又当如何?”皇甫嵩一针见血。
权力是世间最烈的毒药,一旦沾染,无人能够戒断。
尤其是权力顶端的滋味,一旦尝过了,没有人愿意再放弃。古往今来,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