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婉拒了閻忠让他歇息的提议,沉声道:“孝先兄,我想去城中看看。”
閻忠一怔,随即了然。贾诩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他笑着点头:“也好。主公治下的这座城,与你在别处所见,定然大不相同。请。”
二人并肩走出相府,踏上城中的主街。
他们来到东市,这里更是繁华喧闹。南来北往的货物琳琅满目,堆积如山。粮食、布匹、盐铁、药材,各种物资应有尽有。贾诩注意到,每个摊位前都立着一块小木牌,上面清晰地标注着货物的价格。他随手在一个粮铺前停下,伸手抓起一把粟米,颗粒饱满,色泽金黄。
“店家,这米价如何?”贾诩问道。
那粮铺老板见他气度不凡,旁边还跟着阎忠这位别驾大人,連忙恭敬地回答:“回这位大人,斗米三十钱,价格公道,绝无虚假。这都是官府定的价,谁也不敢乱来。”
斗米三十钱!贾诩心中剧震。
在雒阳,在关中,粮价早已飞涨到斗米百钱,甚至千钱,而且往往还是有价无市!
这里的粮价,竟然稳定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主公常言,民以食为天,食为政之本。”阎忠在一旁解释道,“为了稳定粮价,主公以官府之力,从各地收购粮食,建立了常平仓。丰年加价收,灾年减价卖,以此来打击囤积居奇的奸商,保证百姓不会饿肚子。你看,这城中的百姓,虽不富裕,但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心中自然安定。心安了,这秩序,也就有了。”
贾诩缓缓放下手中的粟米,目光扫过整个市集。他看到了铁匠铺里挥汗如雨的匠人,看到了布庄里精心挑选布料的妇人,听到了酒楼里传出的划拳行令声:这一切,都昭示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这不再是简单的政绩,这是根基!
是謝乔用仁政与智慧,一点一滴浇筑起来的,足以让天下人向往的根基!
然而,身为一个顶级的谋略家,贾诩的目光很快就从这片繁华的表象,穿透到了其下潜藏的危机。
他转头看向阎忠,眼神變得锐利起来:“孝先兄,民政如此,堪称典范。那么军备呢?”
阎忠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知道,这才是贾诩最关心的问题。他叹了口气,道:“文和,随我来。”
他带着贾诩,穿过城区,来到了城郭的军营和城防所在。
城墙高大坚固,箭楼、角楼、垛口一应俱全,守城的士卒精神饱满,盔甲兵刃都擦拭得锃亮,警惕地巡视着城外。
军营之内,校場上喊杀声震天,一队队士兵正在将官的带领下,进行着严苛的操练,他们的动作孔武有力,阵列整齐,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
贾诩点了点头,这些士卒的精气神,遠胜他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包括董卓的西涼铁骑。
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緊。
“孝先兄,我观此地兵馬,虽皆是精锐,但人數……”贾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军营,心中已有了大致的估算。
阎忠苦笑一声,坦然道:“文和慧眼如炬。不瞒你说,我军常备之兵,不过五千人。加上你此次策反带来的三千牛辅余部,满打满算,全军上下,尚不足萬人。”
不足萬人!
这个數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贾诩心上,让他从方才那片繁华盛世的震撼中,瞬间清醒过来。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也变得无比凝重:“不足万人?孝先,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脚下这座繁华巨城,不过是一座没有坚固锁具的宝库!是一块放在饿狼嘴边的肥肉!”
阎忠沉默了。贾诩所言,字字诛心,却也是他一直以来深藏心底的忧虑。
他叹道:“文和,你的顾虑,我与主公又何尝不知?只是主公有主公的考量。扩军易,养军难。强征民夫入伍,固然能让兵力暴涨,但农田谁来耕种?工商谁来经营?我们这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底,恐怕会立刻被拖垮。到那时,兵无粮则散,民无食则乱,与那些残民以逞的诸侯,又有何异?”
贾诩胸口剧烈起伏,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更明白,乱世之中,仁慈与富庶若无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只会成为催命的符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目光變得无比坚定:“不行!我必须立刻去见主公!此事,刻不容缓!”
这不仅仅是作为军师祭酒的职责,更是他压抑了半生的抱负,在终于找到归宿后,绝不容许它有任何倾覆的风险!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线曙光,因为兵力孱弱这个致命的短板而熄灭!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相
府的方向走去。他要用最直白,甚至是最尖锐的方式,向他的新主公,陈述这迫在眉睫的危机!
贾诩的脚步又急又重,他刚刚才为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安定而心神激荡,此刻,这份繁华却成了他心中最沉重的负担。
他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两侧的景象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方才还觉得悦耳的商贩叫卖声,此刻在他听来,却如同羔羊在屠刀临颈前无知的鸣叫,它们根本不知道,饥肠辘辘的饿狼已在暗处的草丛中窥伺,涎水滴落。那嬉闹声,让他想到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悲涼。那饭菜的香气,更像是引诱凶兽前来的血腥味。
梁国,地处中原腹心,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这里就像是一间四面漏风的屋子,虽然被主人精心打理得温暖舒适,却随时可能被四面八方吹来的狂风暴雨所摧毁。
自守勉强可以,但要称霸,遠遠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