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原本因久跪而略显疲惫的腰杆,此刻重新挺得笔直,没有显露出半分疲态。没有再回头多看那官学內门一眼,只是转过身,然后,迈开了步子,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地向着人群外走去。
原本拥挤的人群,如同被无形力量分开的潮水,悄无声息地为他让开了一條通路。直到那个倔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街巷的拐角,再也看不见。
官学內门之后,那个先前负责用特制角模仿苍老声音的小吏,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擦拭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他的手因为紧张和后怕,到现在还有些微微发抖。刚才外面那凝重肃杀的气氛实在是太吓人了,他差点没能憋住那口气,露了馅。
謝喬坐在内室里,伸出手指,用力揉捏着自己隐隐作痛、发胀的太阳穴。
这个郑玄老先生,脾气真是又臭又硬,犟得像头拉不回来的牛。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这股为了追求学问真理,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劲头,确实让人心生几分敬佩。
但是,佩服终归是佩服。
他提出来的这个获胜条件,简直是要了她的老命。
亲眼见到圣人真容?她现在到哪里去临时变出一个符合所有人想象的真圣人,来给他郑玄见?
难道真要她顶着这张明显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面孔走出去。然后对着这位经学大宗师咧嘴一笑,说一句:“嗨,郑爷爷您好,别找了,那个备受推崇的圣人其实就是鄙人我。”
她是梁国相,绝对不能以那个虚无缥缈的“圣人”身份出现在郑玄面前的。
可换其他人上场,似乎更加是死路一条。
辯经,那可不是街头卖艺耍嘴皮子。它真正考验的,是对浩如烟海的儒家经典的精熟程度。
是那种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仿佛经文就长在脑子里的深厚功底,更是对经书中每一个字眼、每一句话,都进行过无數次反复推敲琢磨的严谨治学态度。
或许能找个人,临时抱佛脚背上几首脍炙人口的唐诗宋词,用来装点一下门面,唬唬外行。
但要让这样的人,去跟郑玄那种浸淫经学一辈子的泰山北斗,逐字逐句地抠《尚书》、《礼记》里的微言大义?
謝喬几乎能想象到那惨不忍睹的场面,那不就是典型的千里送人头,主动把自己的脸伸过去,等着对方狠狠扇上几个大耳刮子吗?
不行,绝对不行。
謝喬目光在空荡的内室里缓缓移动,脑海中飞速地筛选着可用的人选。思绪如同乱麻般缠绕,又被她強行理清。
突然,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謝均!
对,就是谢均!
她依稀记得,谢均跟她说过,他从小在郑玄门下做童子。
这意味着,谢均从小就在郑玄身边耳濡目染,对他老师的学问风格、辩论习惯乃至性格弱点,都可能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而且谢均是出了名的聪慧机敏,一点就透。
只有短短七天时间,这确实是極大的挑战。但如果能请动蔡邕、荀爽这两位当世大儒,对他进行高强度的针对性特训。再结合谢均本身对郑玄那份“知根知底”的独特优势。
这场看似不可能的辯经,胜算或许就能大大提高!
谢喬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开了一些。
高风险往往也意味着極高的回报。
倘若真的能够出奇制胜,赢下这场万众瞩目的辯论。
然后把郑玄这位德高望重的当世大儒,像钉钉子一样,牢牢地按在梁国的官学里,让他老老实实地在梁国教书育人。
那带来的价值,简直是难以用金钱来估量的巨大财富。
单单一个郑玄的名头,就能吸引来多少仰慕他学问的人才,不远千里地主动前来投奔?
这一场,她必须得赢!
打定主意后,谢乔没有丝毫耽搁,当日便派人去傳唤谢均。
接到传唤的谢均很快便来到了谢乔跟前,躬身行礼,神色恭谨。
他抬眼看向坐在案后的谢乔,轻声问道:“未知主公传唤,有何吩咐?”
谢乔的目光落在谢均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和考量,直接切入正题道:“你对四书五经,了解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