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明先生果然海内鸿儒!学究天人!”谢乔马屁跟上,随即微微欠身,语气却陡然转为凝重:“慈明先生或许不知,郑康成已至睢阳。”
荀爽捋胡須的手僵了一瞬。
已至睢阳?!
他轻咳了两声,声音都带了些飘忽:“府君啊,老朽近日偶感風寒,身体抱恙,精神不济,先去小憩片刻,告辞。”
说着便要起身。
谢乔:“……”
这老头刚才牛吹得天上飞,现在竟然未战先怯!
谢乔故作惋惜地轻叹一声,頓了頓,语带遗憾,却又恰到好处地透露出关键信息,“慈明先生深居梁园,大概不知。那郑玄入睢阳,好大的阵仗,拍门叫嚣,梁国乃未开化之地,远离圣贤。”
荀爽的脚步頓住。
谢乔画龙点睛:“有人辩道:慈明先生先现清居梁国,正是亲近圣贤。郑玄却道:冢中枯骨,不足挂齿。”
荀爽:!
谢乔似是浑然不覺,只幽幽补上一句:“可惜慈明先生身体抱恙,精神不济,怕是只能任由他这般狂悖放言了。”
说罢抽身便走。
“府君且慢!”荀爽霍然转身,面色已沉了下来。
冢中枯骨?!
郑康成!给你脸了是不是!
谢乔就等着这话,
立即拍手,一直候在廊门外的谢均应声而入。“既如此,那便由慈明先生传授此子,七日之后,辩胜郑玄。相信以先生之能,不在话下。”
一套话术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
荀爽只覺脖颈一凉,话被前后堵死,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廊门外,少年缓缓走近,一身素净长衫,身姿挺拔如松。
即便是面对着名满天下的大儒荀爽,他神色也平静得像一池深水,波澜不起。没有半分初见名宿的惶恐局促,只微微躬身,目光平和地迎上那道审视的视线。
荀爽目光落在谢均身上,细细打量。他盯着这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固然难得,却也讓他心底浮起一丝疑虑。
七日,只七日,要将眼前这个瞧着还有些青涩的年轻人,点拨到能与经学界积威深重、学问如海的郑玄,在万众瞩目下公开辩论经义?
饶是他方才对谢乔许下了十成把握,此刻亲眼见到谢均本人,仍覺此事虚无缥缈,近乎荒唐。其中的艰难,无异于讓稚童登泰岳。
荀爽的目光在谢均眉宇间停了片刻,幽深难明。
他并未多问什么,只随意从案前取出一卷《尚书》,拈出几处含义艰涩的字句来考校。
“《皋陶谟》有云:‘惟天聪明,惟圣时宪,惟臣钦若,惟民从乂。’此句何解?‘乂’字作何讲?”荀爽的声音平缓,却带着考究的意味。
谢均微微颔首,应答之声清晰沉稳:“回先生,此句意指上天明察万物,圣人则效法上天,臣子恭敬顺从,百姓则能得到治理、安于秩序。‘乂’者,治也,安定也。言百姓在上明君良臣之治理下,各安其分,天下太平。”
荀爽不动声色,又问:“《大禹谟》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又何解?”
谢均依旧从容:“回先生,人心易为私欲所摇动故曰危,道心难明难察故曰微。此言治国修身,当戒慎恐惧,惟有精诚专一,不偏不倚,方能诚实地把握中正之道,使邦国安宁。”
他的回答流畅得没有一丝磕绊迟疑。
不止如此,他甚至能在答完之后,自然而然地引申开去。将不同经注大家对同一字句的细微解读差异,都信手拈来,条理分明地娓娓道出。
这份过目不忘、聞一知十,且已然融会贯通的本事,讓荀爽着实吃了一惊。
面对荀爽眸中的惊异,谢均神色坦然依旧:“均幼时记性便稍好一些,不敢称过人。”
“当年有幸在郑夫子门下充作一名洒扫童子,虽未得正式拜师,聆听系统传授。但夫子日常讲经论学,均常在一旁侍奉茶水,得以旁听。”
“耳濡目染之下,私下里也自行寻书苦读,不敢懈怠。是以,夫子常常讲解的那些核心经义,均已大致默记在心了。”
荀爽捋着颌下花白的胡須,动作微頓。
他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