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茶挽着小公主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可惜她到底安分不了多久,没一会儿就神神秘秘地问:“那公主能不能和我说说,天师为何在地宫?”
“他有正事,恰好路过。”奚华不想细说那万朵金莲和怜妃浮雕的事。
紫茶双手蓦地抓住小公主胳膊:“难道皇陵也有妖鬼出没?”
“嗯,没错。”奚华阴森森地吓她。
“不是吧?有天师在的地方准没好事……”
“是呀,所以我们要他远一点。”
“不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欸我的竹箧呢?不在你手上?”奚华察觉紫茶两只手都抓着她,那竹箧之中还放着断裂的短刀,不好随意丢弃。
“天师拎走了,他根本没想拿给我。”紫茶边说边笑,“他一定是舍不得,拎回去自己珍藏去了。”
奚华心弦松动,母妃和谢烟都叫她别哭,紫茶也总想哄她开心,其实她忍得很辛苦。
只有面前这个人,给了她情绪的出口。
“天师你能不能过来一下?”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宁天微走过去,没有与她同坐,只是俯身靠近她,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用动作告诉她他站在何处。
奚华顺着他的手臂靠过去,把脸埋在他右肩上。这个最具危险性的人,此刻居然让她觉得最安全。
“天师是要去查看谢烟旧居吗?”她的声音都被眼泪打湿了。
“嗯。”不知怎的,他觉得那两个字刺耳。
没想到她却说:“那天师还回来吗?”
第28章第二十八眼
宁天微独自前往谢烟旧居,进西侧白雨堂,一眼见到正前方文竹画案上趴着一位身死气绝的年轻公子。
死者脖子上一个圆洞形血窟窿,鲜血流淌至画案,染红了衣袖和好几页凌乱画纸,手底下还压着一页字迹潦草的纸。此人身着月白长袍,与永平公主画中之人别无二致,乃是谢烟无疑。
“此番化作厉鬼归,在吉庆楼没找到当初那两个行凶之徒。也才知,自死后,萋萋摇身一变,从舞女变成掌柜夫人。这是身后事,纵有遗憾,亦劝自己想开。对这家业还有留恋,酒窖追忆过往,却见到墙角隐蔽处布置了床榻,榻上随意放着李雄和萋萋的衣裳,还有些恶俗画页。谁想到那两人每次在酒窖欢爱缠绵,竟还要作画留念,竟还要注明时间,好一册郎情妾意恩爱宝典!真是瞎了眼!”
“在画什么东西?”衙役望向画案,其上杂乱地铺着几张画纸。那是蘸血画成的人像,每一幅都只用寥寥几笔,狂乱地描绘出挣扎的身姿和惊恐的表情,五官都没画完整。
小心翼翼将画纸提起展示,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凭借画像的身形和面容认出们的身份:丹青坊老板杜悟,粗长的眉毛几乎竖立;吉庆楼的常客,绯红酒糟鼻就像要脱离纸面;还有世子朱轶,圆瞪的眼睛里惊恐夹带惊。这不正是接连被竹妖杀死的三个人?
“画画就画画,杀人作甚?”一群人围上边边议论。
“画上血迹新旧不一,应是谢烟杀人之后立刻蘸了受害者的血,在凶案现场画的。”
“但那三名死者身上,和这三张画上,都不见伤口,用画画的血,从哪里流出的?”
“自己,血淋淋的脖子。”一精瘦衙役正在查谢烟脖子上的圆洞,突然脚下一滑,幸好被旁人扶住,才堪堪站稳。
“大人,您这个。”衙役蹲下身,从鞋底捡起一只竹制素管紫毫笔,笔的两端全是血,还粘了地上的尘泥。小心捏着画笔中段,把顶端移近谢烟脖子,略略对比,笔杆粗细和血洞大小完全一致。
鬼面不断分裂,越变越多,扭曲变形,重叠渗透,交融,美丑难分。们齐齐变大,从四面逼近,向中心合围,厉声嘶喊:“还命!还命!”
宁天微催动内力,斜插在窗框上的拂尘凌空而起,在昏暗画舫中画出一道道金色符文。拂尘射出飞丝,锋利如针,细密如雨,刺向数不清的鬼面。
鬼面闪躲逃窜。被刺中的那些脸,五官倏然消散。躲开攻击的脸,快速渗透融合,拼凑成一张瞬息万变神态各异的脸。
那张脸鬼气太重,飞丝刺于其上竟不留痕迹,甚至还被反弹,刺向画舫上昏睡的人。
宁天微单手执剑横扫,凌冽剑气蓬勃而出,夺命飞丝化作轻柔细雨。绯云湖受剑气激荡,耸起一大圈水柱,布成阵法,向画舫合围。
画舫剧烈摇晃,有分崩离析之势。奚华再不敢装睡,抬头提醒天师形势危急,但的声音淹没在厉鬼冤魂的嘶吼声中,许是没听见,没有回应。
知府也已出谢烟是以最熟悉的画笔,做了杀人凶器。
“这儿,还写了一页纸。”另一名衙役抬起谢烟灰白的手,取出一纸血书,其上写道:
烟漂泊廿载,习画数年,难绘满意之作,郁郁不得志时,虚造一世外仙源,曰映寒仙洲,以遣困顿苦厄。烟凭此虚幻之作为人所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实乃造化弄人,讽刺至极。
仙波之余,烟难出新作,尤为画人所困。烟为幻梦所缚,渐至癫狂,不惜习取妖邪之术,妄求技艺突破。烟欲画人之精髓,生死爱欲四象,唯死可以干涉。烟杀三人,欲画其将死之时,施邪术掩其狰狞之伤,全其体面。
然烟所画三人,情态虚浮,情绪浅薄,盖因生死爱欲皆为个人体验,烟难与三人感同身受。是以烟自绝于此,欲将死之绝望宣泄于笔墨之中,以全大师之名。
世上实无仙洲,灵泽亦虚妄之谈。生时困顿,死后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