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井的水面骤然翻涌,一道幽蓝的漩涡从中升起,竟浮现出一张苍老的脸??那是初代守忆人,传说中与齐灵云同辈却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的存在。
“林昭。”那张脸开口,声音如同千层岩层下的钟鸣,“双忆核共振已完成,七井归位,六芒阵圆满。但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开始。”
“什么考验?”齐灵云上前一步。
“你们以为理政院是源头?”老人冷笑,“错了。理政院只是容器,真正推动遗忘的,是人心深处对痛苦的恐惧。当人们宁愿相信虚假的和平,也不愿面对真实的伤痕时,清忆使便会重生。”
林昭心头一震。
“所以……我们要对抗的,不只是制度?”她喃喃。
“是人性。”老人目光如炬,“而你要做的,不是强迫所有人记住,而是让他们**愿意**记住。”
说完,那张脸缓缓沉入水中,消失不见。井面恢复平静,仿佛从未有过异象。
猫四跳下桃枝,落在林昭肩头,低声说:“他说得对。我们现在面对的敌人,不再是某个组织,而是时间本身。岁月会冲淡悲痛,也会模糊真相。十年后,二十年后,当新一代长大,他们会问:为什么我们要背负这些沉重的记忆?为什么不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林昭望向远方,那里晨曦初露,照亮了刚刚复苏的村庄。炊烟袅袅升起,孩童奔跑嬉戏,妇人晾晒衣物。这确实是和平的模样,可若这份和平建立在遗忘之上,又能持续多久?
她忽然转身,走向桃林深处的一间小屋??那是她和齐灵云少年时藏书的地方。推开腐朽的木门,灰尘飞扬,但她毫不在意,径直走向角落的箱子。
打开箱盖,里面全是手抄本。
有《民忆录》的各种版本,有百姓口述整理的《无名者列传》,有战俘营幸存者的回忆录草稿,甚至还有一本名为《遗忘心理学》的禁书,作者正是当年主持伪忆工程的首席学者,他在晚年写下忏悔录,称自己“以科学之名行暴政之实”。
林昭取出一支朱笔,在每本书的扉页写下一句话:
**“请传下去。”**
然后,她走出小屋,将这些书交给前来探望的村民。“你们带回去读,读完后抄一遍,再交给别人。不必快,不必全懂,只要读就行。”
一位老太太接过《无名者列传》,颤抖着抚摸封面:“我家男人……是不是也在里面?”
“如果你还记得他,他就一定在。”林昭握住她的手。
当天下午,第一批“忆塾”在六城同时开课。没有高堂广厦,只有几块木板搭成的讲台,几张破凳,一盏油灯。老师也不是什么大儒名士,而是普通百姓:退伍兵、寡妇、流浪汉、失学青年……他们站上台,讲的不是经义,而是亲身经历。
有人讲劳役营如何用药物让人忘记亲人;
有人讲女儿被带走那天,全村人都假装没看见;
有个盲童摸着蓝莲花瓣说:“我看不到世界,但我能听见妈妈的故事,这就够了。”
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听课。有人带着笔记本,有人录音,更多人只是静静地听,然后流泪,然后鼓掌,然后站起来说:“我也来说一段。”
与此同时,忆治盟会正式发布《守忆令》,规定:
一、所有学堂必须开设“记忆课”,内容由民间口述史汇编而成;
二、每年清明,全国举行“共忆日”,暂停娱乐活动,专用于追思与讲述;
三、设立“忆灯基金”,资助普通人记录家族历史;
四、严禁任何形式的强制遗忘技术研究与应用,违者以反人类罪论处。
法令颁布当晚,九州灯火通明。不是因为庆典,而是因为千家万户都在点灯夜读。父母给孩子讲祖辈的故事,老人向孙儿展示泛黄的老照片,情侣在月下分享彼此最深的伤痛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