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上血痕干，但为烛花红。】
陆白珩连忙按住年轻人的手掌，暗骂他祸水东引的凶心，只是眼下哪里逃得过陆雪衾打量的眼光？
“大……大哥，你怎么来了？”
陆雪衾手肘间还掖了一件半湿的大衣，仿佛全不畏寒似的，一股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就从大衣底下漏了出来。
好香，简直令人垂涎三尺！
陆白珩一瞬间坐直了，只见他大哥抛了大衣，竟将一瓦罐热汤搁在了土灶上。
“麂子肉汤。”
肉汤！
仅仅听见这两个字，陆白珩空荡荡的胃袋便猛然抽搐了一下。
天寒地冻的，他有多少日不曾尝得肉腥气了？这会儿小火一煨，罐子里那点热烫甚至不需啜饮，就化了油般往人七窍里钻。
“这时候还有麂子？大哥，你上哪儿抓的？我倒是蹲守了好几日，连只兔子都没见着！”
陆雪衾道：“方才在林中撞见的。”
周珺的反应却并不那么痛快了，三言两语间，他一把按住土炕边，竟又猛烈干呕起来。
陆雪衾冷冷道：“还没缓过来？”
周珺脸上渗汗，半晌道：“原本好多了，你一来，却是雪上加霜。”
“我刚刚查验过，做得不错，只在喉管上留有一道刀痕，还道你这么快就习惯了。”
陆雪衾道，在他腕上轻轻一拉，迫使人半靠在肩侧。那肩廓肌肉皆硬邦邦的，周珺不适地辗转片刻，就被更用力地扼住了。无声的温情与警告同时扑击过去，甚至令他猛然颤抖了一下。
二人面孔皆被小火映得泛红。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依偎，也是无言的支撑，只是各自所想，却不为人所知了。
“别动，不光习惯杀人，”陆雪衾徐徐道，“还要习惯我。”
以陆白珩的粗枝大叶，自然看不清底下的暗潮汹涌，单只为他大哥罕见的柔情而咋舌。
周珺道：“哦？这一盅汤算是奖赏么？”
陆雪衾道：“已去了腥。”
周珺道：“你倒是一片好意。”
陆白珩亦如见了鬼似的，忍不住道：“还去了腥！”
他哪里不清楚大哥那茹毛饮血般的手艺，他兄弟二人过往也在野地里弄过吃食，只是情势紧急，煮到一半了，上头还黏连着几块皮毛，当真是仅供饱腹——哪想到一夜之间，大哥竟然还知道去腥了。
他忍不住将陶罐盖儿捅开一线，热气便哧的一声吹到面上了，灌饱了湿淋淋的水气。
里头咕嘟咕嘟滚着许多泡沫，一大块筒子肉炖得又软又烂，骨髓白花花地化在里头，连而不散，汤便绵密得敷了金边。
陆白珩大半张脸浸在热气里，早就出了汗，两眼却照出他大哥的冷脸，实在有些不敢相认的荒唐感。
人虽不敢认，肉香他却是识得的。
“大哥，该不会是你煮的吧？”
陆白珩道，趁着大哥盛汤的当口，拿筷子试了一试，那肉炖得不露半点儿筋结，筷尖一插即入，汩汩地冒出一股乳白汤汁来。
他正食指大动间，他大哥竟然凭空伸进了一支汤匙，稳稳地掠去了最鲜嫩的骨髓——周珺那一只碗里，已堆得如小山一般。
姓周的捧着汤碗取暖，脸上终于被热气烫出了血色，看起来比方才不知鲜活了多少倍。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一瞬间的温情再难得见，是用耗空往后换来的，只知道时间过得很慢。
热气蒸腾中，巴山一带的冷雨，仿佛也隔得远了。
大哥无声地转侧过半边脸，看着年轻人向汤面轻轻吹气。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陆雪衾瞳孔转深，目光在年轻人的指腹与关节处一扫而过，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