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命使微微一笑：“我不定义你。我只是写下世人愿意相信的版本。你说你在唤醒众人？可大多数人宁愿听一个安稳的谎言，也不愿承受真相的重量。”
他抬手一挥，竹简飞出，在空中化作千万张纸鸢，随风飘散。每一只纸鸢落地，便有一人抬头，眼神恍惚，口中喃喃重复那段“定论”。
麦田边缘，一名刚提出“皇帝真的代表天意吗？”的青年突然抱住头颅，痛苦嘶吼：“我不是质疑……我只是不懂礼法……请饶了我……”
他的问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愧与恐惧。
苏砚怒极反笑：“你们怕的从来不是我们提问，而是人们开始怀疑你们给出的答案！”
她猛地撕开胸前衣襟，露出心口处那枚仍在缓缓搏动的真言果。绿苗缠绕其上，根须深入她的骨骼，仿佛这果实早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既然你们要用笔杀人，那我就用问题复活！”
她将手掌按在果实之上，体内所有积累的疑问、痛苦、不甘、希望，尽数灌注其中。刹那间，果实爆裂，化作亿万光点，如雨洒落整片麦田。
每一粒光点落下，便唤醒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一位老妇人在灶台前忽然停住动作，泪流满面??她想起了三十年前被烧毁的《女经辩》，那是她亲手撰写的、主张女子可治国的著作；
一名县令在批阅公文时猛然站起，浑身发抖??他记起自己年轻时曾在奏折中直言“赋税过重”，却被上司笑着称为“理想少年”，而后默默压下；
甚至远在皇宫深处，一个小皇子在背诵《圣训》时突然哽咽：“父皇……如果百姓饿死，真的是因为不够勤劳吗？”
这些记忆如同星火燎原，点燃了更多沉睡的灵魂。
录命使脸色终于变了。他急速展开第二卷竹简，厉声吟诵：“苏砚者，妖言惑众，悖逆纲常，天地不容，魂魄永锢！”
话音未落，一道稚嫩童音突兀响起：
“那你告诉我，谁规定的‘纲常’不能改？”
小女孩从麦穗间走出，仍是十二岁的模样，双丫髻随风轻晃。她手中捧着那本《疑录》，封面上三个字熠熠生辉。
“你说她是妖？可妖怪会让人看清世界吗？你说她悖逆？可真理诞生之前，所有新想法都是‘悖逆’！”小女孩一步步逼近，“你们害怕的，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她说完之后，我们都学会了思考！”
录命使踉跄后退，竹简脱手坠地，瞬间枯朽成灰。
“不可能……凡人怎会……保留觉醒后的记忆？”
“因为我们不再靠你们记录历史了。”苏砚走上前，身后万千人影浮现，男女老少，士农工商，人人手持一页纸，上面写着各自的问题。
“从今往后，每一个问题，都将由我们自己书写。不再有删改，不再有美化，不再有‘官方定论’。”
她抬起手，所有纸张腾空而起，交织成一座悬浮的图书馆，悬浮于麦田上空。馆顶镌刻一行大字：
>**未竟之问，自有后来者续答。**
录命使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尖叫，身形如墨迹遇水般溶解，最终消散于风中。
然而，苏砚并未松懈。
她望向远方天际，那里，仍有无数看不见的笔尖在暗处游走，等待下一个时机。归忆阁不会彻底消失，正如一切试图垄断真理的力量都不会真正死去。它们只会蛰伏，等待人心再次陷入盲从。
但她也知道，只要还有一个孩子肯写下“为什么”，只要还有一人愿在沉默中开口，那扇门就永远不会关闭。
她转身走向麦田深处，身影渐淡，仿佛融入了风与光之中。
而在现实世界，陈昭站在启问园的井边，手中握着一片新生的叶子。叶脉清晰，背面浮现出一行新字：
>**告诉天下读书人：**
>
>你们背诵的所有答案，
>都曾是一个勇敢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