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的初夏,南京城在经历国丧的肃穆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秦淮河上重新响起了画舫笙歌,街市间也再度挤满了熙攘的人群。
然而在这片复苏的景象中,吴王府却如同一座孤岛,依旧笼罩在沉疴难起的阴霾里。
这日午后,苏宁正躺在病榻上假寐,夏日的暖风透过半开的窗棂,轻轻拂动着床帐。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太监刻意压低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赵灵儿急忙起身,正要为苏宁整理仪容,却见建文帝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令人惊讶的是,他今日既没有穿着龙袍,也没有带着大批随从,只着一身寻常的青色常服,腰间系着一条素白腰带,宛如寻常人家的公子。
“臣妾见过陛下。”赵灵儿连忙行礼。
“弟妹不必多礼。”建文帝摆手制止,很自然地在病床旁的绣墩上坐下,“朕今日下朝早,来看看允?。”
苏宁只得继续装睡,心中却满是疑惑。
这已经是本月第七次了,建文帝几乎每隔两日就会来吴王府,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最让人不解的是,他既不试探,也不监视,就是单纯地坐在床边自言自语。
“允?,今日早朝又为削藩之事争论不休。”建文帝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齐泰他们坚持要立即着手削藩,可朕总觉得太过急躁。。。。。。”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朝政的烦恼,时而叹息,时而激动。
“四叔昨日又上疏请求增加藩地军饷,字里行间尽是委屈。朕知道他心中不满,可朕又能如何?若是准了,便是纵容藩镇坐大;若是不准,又显得朕刻薄寡恩。。。。。。”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有时候朕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醒来时,朕还是那个在东宫读书的皇孙,你还是那个在文华殿与朕争辩经义的弟弟……………”
突然,他话锋一转,语气轻快了些:
“你还记得允熙那个小子吗?昨日他居然偷偷爬上了奉先殿的屋顶,说要看看南京城的全景,把宫女太监们吓得半死。”
建文帝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常年在宫外不知道,这小子从小就调皮。记得他六岁那年,还往我的墨汁里掺过胭脂,害得我交的功课满纸红晕,被太傅好一顿训斥。。。。。。”
床上的苏宁心中一震。
允熙?墨汁?
这个人名和事情对他来说如此陌生,可建文帝讲述时的那种熟稔,仿佛他们真的曾经亲密无间。
“还有允?,那小子前日居然向朕请求去就藩。”建文帝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他说不想留在南京碍朕的眼。。。。。。允通,你说朕是不是太过忽略这些弟弟妹妹了?朕整日忙于朝政,连他们何时长大了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建文帝突然沉默下来。
良久,他轻声道:
“其实。。。。。。朕一直很羡慕你。”
装睡的苏宁差点没控制住呼吸。
羡慕?一个皇帝羡慕他这个“将死之人”?
“从小你就聪明,无论经史子集还是格物算学,一学就会。记得你七岁那年,在孝陵书堂解出了连太傅都束手无策的算学难题,皇爷爷高兴得当场赐你玉如意。”
建文帝的声音带着追忆:“那时朕就站在一旁,看着皇爷爷抚摸你的头,眼中满是赞赏。。。。。。那种眼神,皇爷爷从未给过朕。”
苏宁心中恍然。
原来这位建文帝,一直活在弟弟的阴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