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你可知道《搜神记》中记载的那段故事?说有人半夜梦见亡妻来探,醒来枕边还留有她湿透的手帕。”她捂嘴笑,紫眸闪烁,“我小时候看到这里,吓得几夜睡不着觉。可又忍不住一遍遍读。”
我微微一笑,顺口接道:“那一则确是晋人干宝所记。他还说过,鬼神之事,不可不信,不可尽信。那手帕不过是亡者执念未散的显化罢了。”
黄泉影眼睛一下子睁大,满是赞叹:
“你竟知道原文!连我的私塾先生都未必记得这么细呢!”
我心底暗暗叹气。其实这些不过是我记忆里零碎的典籍片段,在她看来却是珍宝。
她一如既往追问:
“那梁祝化蝶呢?你方才提过的。我只在书简中见过零星片段,却没看到完整的说法。”
我清清嗓子,将那个千古凄美的故事娓娓道来: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三年,情投意合,却终因门第之见而不得圆满。
祝英台嫁人途中,坟前啼哭,天地动容,墓裂人合,双双化蝶。
“原来如此……”黄泉影轻轻喃喃,神情怔然,手指抚过膝头的刀鞘,却似全无知觉。
她的眼角微微泛湿,旋即扬起一个羞涩的笑:“果然是你们大唐的风雅之气,连悲剧也写得这样美。”
我只能苦笑,端起清酒一饮而尽。
夜色已深,我却不敢闭眼。
她的话语滔滔不绝,从唐诗谈到遣唐使,从佛经讲到道家奇书。
我点头附和,时不时补充她没读过的篇章。
对我来说不过是些唾手可得的记忆,可在她耳中却如神启。
少女的脸庞在月色里渐渐熠熠生辉。她笑着,兴奋得手舞足蹈,偶尔倾身过来,眼波流转,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
“顾君,若是你留在此地,必可成为学者,亦可成为名将。你的学识,你的胆魄,足以照亮平安之世。”
我喉咙里涌出一声干笑,心头却沉甸甸的。终于我长出一口气,还是按下心口的烦闷,低声开口:
“黄泉小姐——”
她愣了一下,随即柔声纠正:
“我已经让你叫我影了,而且不用加什么小姐……”
我点了点头,继续道:
“影小姐,你知书达礼,慧心独具,择偶理应更为谨慎,不能全凭父母之命。我……能与你交好,能与你谈书言志,成为朋友、知己。可我不能留在这里,更不能与你成婚。我有要事在身,更有家人要回去见。”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沉重。黄泉影原本亮晶晶的紫眸瞬间黯淡下去。她垂下眼睫,肩膀轻轻一颤。良久,她才低声道:
“对……顾君,你说得对。你应该回到你的家乡,去见你的亲人。”
她咬了咬唇,声音微微颤抖,却说得极为坚定:
“我……我明天就和母亲说,我愿意嫁给藤原家的孩子,不会再纠缠你了。”
我怔住——眼前的少女,方才还如火焰般明亮,忽然之间,却像被风吹灭的灯盏,只余下一抹摇曳的残光。
“嫁……嫁给藤原家的孩子?”
我盯着黄泉影,眼底掠过一丝迟疑。明明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可以让我顺势抽身,可心中某个念头却逼得我忍不住追问。
少女低垂眼睫,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是的……母亲一向最忌与藤原氏交恶。几年前道长大人就曾当众提过联姻之事,说要母亲把我许给他那位次子。”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刀鞘上摩挲,眼神里闪过一抹屈辱与厌恶。
“藤原道长,顾君应当听说过吧?”她抬眼看向我,紫眸中有复杂的光芒,“他是如今朝廷权臣,出将入相,几乎独揽朝纲。连天皇也要仰其鼻息。可他的几个儿子……”
她声音顿了顿,咬唇轻轻吐出一句:
“皆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