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宦官登场了。他跪在老皇帝的面前,又端起一碗药,正想往上送,突然看到老皇帝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
太监吓得瘫倒在地上,刹那间,老皇帝已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胸膛。
幕布前的皇帝猛地挺直身躯,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戏继续演下去。
太监冲过去,想要夺下匕首。
年轻君王匆匆跑上来,像是听到动静而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他呆住了。
太监又扑通跪地,连连叩头。
年轻君王一步步走上前去,伸手拔出了插在老皇帝胸口的匕首。旋即回转身,将匕首塞进太监的手中。
幕布上的场景就停在这一刻。随后,裴玄静吹灭了幕后的蜡烛。
一切都消失了。
唯一的光源是香炉中摇动的火,照在皇帝惨白狰狞的脸上,直与恶鬼无差。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指向裴玄静的手抖得厉害。
裴玄静沉默。无需回答,他应该猜得出来。
“俱文珍为什么不说实话……我一直以为纯勾是、是他……”皇帝手扶立柱,摇晃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喃喃着。
他一直以为是俱文珍动手杀了先皇。正因为他在心中起过这个可怕的念头,所以才不敢向俱文珍追问真相。而俱文珍也利用了皇帝这一点最根本的怯懦。因为老奸巨猾的宦官深知,只有成为皇帝的共犯才能保全性命,而一个目击者必将被无情地消灭。何况他所目击的,是比弑父弑君更惨烈的人伦悲剧!
先皇是自尽的。
而皇帝却一直误以为,是俱文珍擅自揣度自己的意思,对先皇下的毒手。他不愿承认弑父的罪行,但更可怕的是,他也无法否认。一年又一年,他肯定在心中无数次地回想,无数次地与自己的良心对峙,却只能在黑暗中越陷越深。
现在真相大白了,他就能从此得到解脱了吗?
“你!”皇帝指着裴玄静,“你怎么敢……”他还想说什么,喉咙却被腥咸的东西堵住了。忽然,一大摊黑红的血就吐在裴玄静的面前,紧接着又是一摊。皇帝的身体摇摇欲坠,裴玄静伸手去扶,却被他用尽全力地甩开。
“滚!”皇帝声嘶力竭地吼着,“滚出去!”
裴玄静径直向外走去。陈弘志带着一帮内侍从她的身旁经过,慌慌张张地奔入殿内。
她一直走到御阶的尽头,才停下脚步。
大明宫中的夜色是多么恢弘。头顶繁星似盖,一轮皎洁的圆月将清光遍洒。脚下的长安城中,万家灯火无限延展,仿佛可以生生世世地凝望下去,永不停顿,永不消亡。
她想象着,千百年后人们会像仰望今夜的明月一样,仰望大唐的盛世荣耀。但他们不会去想,在这盛世中的每一个人都流尽了眼泪,不论君王还是走卒。
所有眼泪均无足轻重,一切盛世都稍纵即逝。
裴玄静双手捧面,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奔涌而出。还是头一次,她在大明宫中失声痛哭起来。
直至黎明时分,裴玄静再度被召入殿。
“就在刚才,朕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裴玄静闻声抬头,又看见了一个神采奕奕的君主。
仅仅过了几个时辰,他就战胜了最软弱的自己,凭借叹为观止的意志力重现一位帝王之尊。
不论对他有什么样的看法,此时此刻,裴玄静还是肃然起敬了。
“在盐州与吐蕃之战虽然惨烈,但大唐终究还是胜了!盐州刺史李文悦死守了整整二十七天,等到了灵武牙将史奉敬的援军,前后夹击大败吐蕃。”
裴玄静真心想说一句祝贺的话,可她的面前没有纸和笔。是陈弘志忘记摆放了吗?不可能,那只能是皇帝特意的安排。
也就意味着,今天他不再需要她说一个字了。
“你知道盐州在哪里吗?”皇帝对她说,“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