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深沉,直到秦惟熙走近,才发觉赵姝含身覆的衣裙,右肘处被刮了一个破洞,双手掌心也有些许擦伤。想起赵家这些年的状况,而且这个时候城中已时值宵夜,秦惟熙惊道:“小姝?你是逃出来的?”
赵姝含抿着唇笑:“昨日听说夜宁在府中遇刺,我想你们一定是忙得团团糟。父亲不允我出门,令下人将我关了一整日,我没了法子只能跳窗跑了出来。”
平安这时忽然在旁皱着一双小眉头,面上隐隐带着怒气道:“父亲、吃酒、打我。”
秦惟熙闻言又去瞧赵姝含,却见她已垂下了眸,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秦惟熙顿时面露怒色,咬牙道:“怎么仗着自己是长辈就能为所欲为了?”说着便欲吩咐罗远重新套上马车往赵家而去。
赵姝含一把拉住了她,朝着她摇了摇头,柔声道:“阿妹,今夜我是回不得家了。”又故作试探的语气问:“不如收留我一晚?”
秦惟熙回身看着她,无奈地一笑。又垂眸看着赵姝含紧紧握住自己的一双手,她道:“小姝,我说过,你随时都可以来。”再摊开她的手心去看:“快随我进去,我让璞娘找来药膏给你上药。”
听雨轩内,璞娘与奉画知晓赵家的小姑娘来府很是欣喜,忙备了许多糕点与热茶招待一番。
秦惟熙屏退了众人,让璞娘找来止血的药膏,罗远则带着平安去了外院厢房歇下。从古翰口中得知刑部来人又请阿兄出了府一时半会都不会回府了,忽想起晚间在侯府时本是要与几位兄长一起用饭的,她又忙问:“阿兄可有用过晚饭?”
古翰笑着点头,和蔼道:“老奴盯着用了一大碗,小姐放心。”
秦惟熙面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回到房内又寻来干净的帕子为赵姝含清洗了沾满灰尘的伤口。
璞娘与奉画见此,双双目光一触。
那位身在霞光顶再不理后宫一概事宜的老人家——当今皇太后,是这位赵姑娘的姑祖母,昔年他们这几个孩子与皇太后的祖孙情谊璞娘也自是看在眼里,只是那个时候并未常见赵家的这个小姑娘。
而今回京不久,她们渐渐的联络起来,璞娘看在眼里好似见到了幼年的小小姐与小姐一同玩乐,心里面也甚是高兴。
床榻上,秦惟熙握着赵姝含一手正耐心仔细地为她上着药膏,赵姝含只牵起嘴角微微地看着她笑。
秦惟熙问身侧静侍的奉画:“子今可去了外院?”
奉画想起今日所见那一幕笑了笑,心中也不禁为此动容:“奴婢说明早子今阿姐的一双漂亮眼睛就要肿成小核桃啦!璞娘担忧得很还特地去寻了冰块。”
秦惟熙颔首:“那就不要去打扰子今了,他们二人能团聚实属不易。”
奉画点点头,抬起眸看着面前的赵姝含,似欲言又止。
秦惟熙依旧头也不抬地给那双雪白的双手擦着药膏,却似知她心中所想般,道:“小姝不是外人。”说着又回头对璞娘道:“时辰不早了。今日累了一天,璞娘,你们也下去歇息吧。”
屋子内,秦惟熙已半披着发,着了一件寻常素衣,此时刚为赵姝含上好药,便又忙着去桌上提壶倒茶,又从几上的小瓷罐里捏了几粒小桃干扔进了茶中。忙碌间,只留给赵姝含一片清瘦的背影。
“阿兄前些时日送来的茶叶,想着你若带平安来这儿,我们一起喝。”
奉画与璞娘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屋门轻轻关上,秦惟熙也在这时端着两盏热茶转过了身来。
“阿妹。”明亮的月光从窗棂透进来一丝别样的光亮,赵姝含怔怔地瞧着此时满面未敷脂粉的秦惟熙。
“那日……那日在宫中我便觉得是你,不,那就是你。”赵姝含起身,几步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热茶,声音嘶哑:“可是从前只有体弱多病的小星最是瘦弱,少时她比我们几个都要弱上很多,所以那次的春日宴,第一次在宫中遇见你,还有你的样貌,我竟从未怀疑过你是洛洛。”
秦惟熙骤闻幼时的乳名面上再是一丝不自在,随后她含着浅浅地笑意,将赵姝含带至窗棂下的玫瑰椅上坐下:“所以你今日带了羊肉饺来?你知我幼时最喜欢吃它。可是小姝,我若是很快被你瞧了出来,岂不是麻烦了很多?”
赵姝含还是在认真地看着她:“洛洛,你如今怎么这般清瘦?”
“人哪能一成不变?”秦惟熙指了指几上的清茶:“快尝尝好不好喝?走时候给你多带一些回去。”
可赵姝含依旧一瞬不瞬地,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目光里几瞬变换的讶意、不解、疼惜。
秦惟熙忽然想起了那日初回京城,梁朗的加冠礼上多年回京再遇姜元馥。已不知何时,她与阿馥已经在逐渐地渐行渐远,也再不回去年少的那纯粹时光。
借着摇曳的烛光,高悬的明月,一片洒向院墙的斑驳树影,她将这十年的种种一点一点讲给了赵姝含听。
二人从窗前的玫瑰椅上渐渐地移到了碧纱橱彻谈心事。亦如那一年,她与小星头挨着头,躺在碧纱橱里,听着小院一树蝉鸣。
可京师大地留给她的只有那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的漫长雪夜。
骤闻小星早逝,赵姝含哭得犹如回到了从小将她带在身边的祖父身逝那年。
“洛洛,明日我去给小星烧一些纸钱吧。还有花灯,小的时候她最喜欢花灯了。你还记不记的祖父过身后父母亲不让我出府,还是你们带了姑祖母的口谕我才出来。”
“那天小星生了病,我们买了花灯去看她。她躺在榻上,屋子里开着窗,我们站在檐下将手里的花灯转啊转,小星朝着我们甜甜地笑,目光里含着艳羡与期盼。”赵姝含抱着璞娘为秦惟熙缝的药枕,将头埋在了里面,低低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