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紧紧攥住已经空无一物的手,指节发白:“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你!”林年月又靠近一步,让桥上路灯昏暗的光线更清楚地照亮自己的脸,“你再仔细看看,我们的五官,是不是很像?”她希望林念月能除了外表的相似度,更是看到那份源自同一本质的熟悉感。
林念月怔住了,她用一种混杂着怀疑、审视和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希望的目光,细细描摹着林年月的轮廓。
“好像。。。。。。可是,你这么瘦,还有气质。。。看起来。。。。。。还是很不一样。。。。。。”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羡慕,你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想象中的、或许可能真的存在的“更好”的自己,但这对比此刻于她而言却如此残酷。
“我叫林年月,跟妈妈的姓。你也是,对吗?还有你左手手臂上,有一个小小的、像花瓣一样的红色胎记。我也有一个,位置和形状,都一模一样。”林年月抛出更多只有“自己”才会知道的、更私密的细节,这不仅是为了取信于她,也是为了彻底确认这个正在滑向深渊的灵魂,就是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这个隐秘的特征被点破后,林念月像是被击中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最后的心理防线开始动摇:“林年月。。。。。。名字只相差一个字。。。。。。胎记。。。。。。是有的。”
“念”与“年”的一字之差,在此刻显得如此微妙,仿佛暗示了命运河流那细微却决定性的分岔。
雨下得更密了,淅淅沥沥,敲打着桥面,也敲打在林念月早已湿透的身上。江水在桥下无声地流淌,漆黑如墨,像一张等待吞噬一切的巨口。
远处城市零星的灯火在雨幕中晕开,模糊而不真实,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倒影,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座桥、这场雨、和两个此时心情无比复杂的女人。
林年月刚想趁热打铁,继续追问另一个自己最近的遭遇,林念月却突然摇了摇头,眼神开始涣散,焦点不再落在林年月身上,而是投向雨空中的某个点。
“不对。。。这不可能。。。。。。如果你是另一个我。。。都知道我这么多事情了,怎么又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自杀?。。。”林念月干哑的声音变得飘忽,“如果你是另一个我,为什么不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只觉得这个世界。。。让人窒息,只想离开。。。怎么可能会来阻止我去死?”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钉住林年月,那里面混杂着痛苦、嘲弄和一丝疯狂,“你怎么能不知道?!你凭什么不知道?!”
她像是逻辑链条开始崩坏,开始趔趄着向江边走去,离那冰冷的栏杆越来越近,她的举动和话语都使林年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真的不知道原因!也许我们的世界从某个点开始分岔了!但我们肯定是同根同源的,否则怎么解释我知道所有这些隐私的事?”林年月试图用理性拉回她,却感觉她正滑向一个林年月用常理无法触及的深渊。
突然,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悲悯的、洞穿一切的眼神看着林年月,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疲惫、释然,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清醒。
“。。。。。。又是我的幻觉吧?”林念月的声音轻的像梦呓,林年月不知道的是面前这个另一个自己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风暴,源于长期压抑的痛苦、对现实的失望、和现在发现世界可能存在更“完美”自己的精神噩耗。
林念月让“平行时空”这个过于科幻的解释,最终败给了更“符合”她认知的绝望推论——自己疯了。
出现一个光鲜、健康、想要拯救自己的“幻象”,这比接受有一个幸运的“自己”存在,更能印证她内心深处“我不配得到幸福”的信念。
“或者是那个药还会致幻?还是我已经彻底疯了,分裂出了另一个。。。。。。美好的想来拯救我的自己?”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接着自说自话:“我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吧。。。。。。连幻觉都这么。。。。。。残忍。”
“不!不是的!你听我说!这不是幻觉!我是真实的!”林年月冲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却因为意识体的状态而徒劳地穿透过去。这个事实像一盆冰水浇在林年月头上,也仿佛印证了林念月的话。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林年月淹没,她眼睁睁看着她在错误的逻辑里越陷越深,林年月此时的存在非但不是救赎,反而将成了压垮林念月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年月开始怀疑,014号是不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对于一颗决心赴死的心,任何外来的干涉,是否都只会加速其崩解?
林念月看着林年月试图触碰却落空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彻底解脱般的、虚弱的笑容:“算了。。。。。。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她的目光越过林年月,望向无尽的黑夜,“如果连我自己的大脑都在制造谎言来欺骗我,那这个世界。。。。。。就更没有值得留恋的了。累了,真的。。。。。。太累了。”
林年月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求你,再坚持一下,为什么非要去死呢?你告诉我,到底因为什么?我会帮你的,你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可回应林年月的只有眼前人缓缓摇头的动作。
林念月脸颊的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已分不清彼此,她用胳膊狠狠擦了一把脸上布满的水滴,更加坚定地试图爬过江边的围栏。
眼看林念月就要翻越栏杆,林年月嘶声喊道:“想想平安!”这是她最后的筹码,“你走了平安怎么办?!它需要你!”
听到这个名字,林念月的动作骤然停滞。有一瞬间,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但旋即被更深的灰暗吞噬。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平安啊…它已经…不需要我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打断了林念月的动作,她痛苦地蜷缩身体开始剧烈的呕吐,呕吐物混着胃液、胆汁和不祥的褐色血丝溅落在湿冷的地面上,刺鼻的化学气味瞬间弥漫。
林年月还没来得及质问林念月对于平安不管不顾的行为,看到她突如其来的生理反应已然惊呆了:“你怎么了?!”
林念月用手背用力擦过嘴角,那个仓促的动作间,林年月瞥见她口腔内壁已然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白色溃烂斑点。
“来之前。。。就。。。喝了药。。。”林念月的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百草枯。。。加安眠药。。。没用的。。。网上都说。。。服用百草枯,超过一小瓶盖。。。就。。。没救了。。。”
“百草枯”三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书,让林年月如遭重击。
林念月支撑不住,身体一软,跌坐在冰冷的雨地里,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催促:“别。。。别救我。。。让我。。。就这样。。。安静地走吧。。。”
林年月已经彻底绝望了,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事能让林念月明明已经在家服过这样众所周知的毒药,还要出来跳江,到底是怎样的求死心切才能做到这一步。
林念月用最后一点清明,吐露出决绝的话:“不管你是谁。。。谢谢你,再见。。。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说完,她决绝地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身,动作异常轻盈而流畅,还是翻过了那道冰冷的栏杆,纵身跃入了下方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江水中。
林年月扑到栏杆边,徒劳地伸出手,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呐喊。
江面只传来一声沉闷的落水声,泛起几圈涟漪,很快便被无尽的黑暗和雨声吞没,恢复了死寂。
雨,依旧冰冷地下着,淋湿了林念月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也淋湿了林年月这颗虚无的、充满悔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