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意藏不住,一次次沿着唇角溢出来,我又迅速忍回去。
车厢外的世界一片金光。
阳光从她的帽檐下掠过,照亮她唇角的一小段弧。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刻,正在被“遇见”——
不是由我决定的,而是被世界轻轻推着,撞上一个刚好属于她的位置。
列车开始减速。
广播再次响起,语调比之前更高。人群起身,取行李,门边的灯亮了。
她伸手握住行李箱的拉杆,抬头的动作流畅而安静。
我也跟着站起来,几乎同时抬头。
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视线,轻轻偏头——帽檐下的墨镜闪了一下光。
那一瞬间,我们的目光隔着镜片碰上。
那不是长久的对视,只是极短的相遇。
但我清楚地知道:她看见我了。
门开了。
冷空气涌进车厢,带着金属与风的味道。她走在我前面,步伐不急不慢;行李箱的轮子沿着地面滑过,留下极细的摩擦声。
我跟在她身后,保持着恰好的距离。
阳光从头顶斜落,在她的外套上留下浅浅的亮。她的背影很挺,肩线在光里明暗交织,整个人像被一层柔光包裹。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我,也一句都说不出。
那种沉默不是尴尬,而是一种极静的平衡。
像风吹过湖面,没起浪,却让人分明感受到它的存在。
门在一声极轻的提示音后滑开,站台的空气迎面而来,带着金属的凉与洗净后的明亮。
人群向外涌动,脚步声在穹顶下缓慢回响。她先一步迈下台阶,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留下细细的摩擦痕。我紧跟其后,保持着恰好的距离,像被她身上那道无形的引力牵着,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灯光从高处垂下,白得近乎冷,像一层没有温度的薄雪。她停在那盏灯的下方,抬手把镜片推上帽檐,随后取下。
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脸。
那是一张比例精确而又柔软的脸。下颌线干净、收束得恰到好处,颧骨并不锋利,只在光里呈现出一段克制的起伏。鼻梁天生带着细微的弧度,鼻尖小巧而明亮,像一滴被光触过的水。她的嘴唇好看——上唇的弧微微提起,唇峰极窄,像被细笔在纸上点了一点,线条却自然得没有痕迹;下唇饱满,颜色不是艳丽的红,只是清淡的桃色,仿佛与皮肤本身一体。眉线纤细而整齐,眼睛的形状并不夸张,眼尾略略挑起,像风把水面拂出的一道小小的波——不急、不冷,深处有温。
她仍旧戴着那顶黑色的帽子,帽檐在她的额头投下一小片阴影,于是整张脸的光就被自然地收拢在正中,让人不自觉聚精会神。
她抬眼的瞬间,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只是在看见我时,嘴角极轻地动了一下。那并非招呼,也非刻意的笑,只像把一种“我知道你在”的心照,放在两人之间。
她抬手朝前方的指示牌指去,动作简洁:“换乘在那边。”
声音收得很近,像被灯光托住,落在耳边立刻安静。
我们并肩朝那一方走去。
站台的风把旗帜吹得一明一暗,金属骨架在头顶交错,偶尔有广播从高处落下,字句被空间拖长。我仍旧听不懂,只能从人群的流向里捕捉意义。她走得不快,每隔几步就会稍稍放慢,像在等我靠近。
在经过第一道岔路的时候,我下意识望向她。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抬眼扫了一遍上方的字,手指在空中停了一秒,像在纸上点一个小小的句读,然后落到右侧的箭头上。
我们拐过去,长长的通道被玻璃夹持在两侧,外面是跑道与夕光,银白的机身在远处滑行,灯点像散落的盐。
走到通道的中央,风忽然加大,玻璃被吹出一阵低低的呼吸。我看见她的发丝从帽檐下斜斜滑落,贴着颊侧向后掠去,露出更清晰的线条。她的皮肤在这种白光里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质地,像瓷,又比瓷更鲜活。她并未刻意理会那缕头发,只让它顺着风势回到耳后。
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她多久,直到她轻轻侧过头,目光与我短暂相遇。我被抓个正着,心里一紧;而她只是把目光柔柔收回,似乎把我的窘迫一并收好,并无声地替我解围。
换乘的列车已经进站。门开启的一刹那,暖意从车厢里溢出来。
人群在门口短暂停滞又迅速分散。她先抬箱跨上车,我随后。中部靠窗的位置空着两席,她回望我,做了一个极小的示意——先请。
我坐到靠窗,她在旁边落座。行李安放妥帖,耳机仍挂在她的颈上,黑色的耳罩与她的外套靠在一起,仿佛它们本来就属于同一件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