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份番茄汤和一小盘烤蔬菜，另要了一杯白葡萄酒。店里的人不多，角落里的情侣低声说笑，靠门的年轻人独自吃着意面，时不时抬头看街。
汤端上来时热气升腾，番茄的酸香像一只手，从嗓子眼一路按到胃里。第一口下去，我整个人都暖了。烤蔬菜的边缘略微焦脆，油和盐把它们最朴素的滋味勾出来。酒轻轻地、慢慢地散开，像把这一天的皱褶抚平。
我吃得很慢。
服务生收盘子的时候问要不要甜点，我看了一眼黑板，笑着摇头。他点头离开，我又把杯子端起来，剩下的小半杯在光里摇晃，映着窗外的行人影子，像一朵漂浮的花。
我没有拿出手机，也没有急着给任何人发消息。只是安静坐着，感觉时间在我身边穿行，像一条温柔的河。
离开餐馆时，天已经彻底暗了。路边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宽阔的街口浮现出薄薄的金，狭窄的小巷被切成一格格阴影。我继续步行，鞋跟轻轻敲着地面，反复、平稳，像给自己打拍。
拐过一个弧形转角，我忽然看见了橱窗里的自己。玻璃上浮着一层细小的反光，我的身影被柔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那一刻我意识到，昨天挤压在骨缝里的焦躁已经松开许多。疲惫还在，但不再担心它。我知道它会在睡眠里慢慢化掉，就像雨水在石缝里蒸发。
回到酒店，前台灯光偏暖，桌面干净，摆着一小瓶白色花。我在电梯里照了一眼镜子，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脸上却没有狼狈。
房间里仍保留着清晨离开时的样子。我没有立刻开灯，只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让城市的光线进来。米兰的夜并不张扬，它不刺眼，却足够把房间点亮到刚好的程度。
我把书店的纸袋放在桌上，拿出那两张明信片，随手插进床头柜边缘。它们像两个暂时的书签，给这间中途停靠的房间加了点个人气息。
洗过澡出来，我才打开台灯，光圈柔和，落在桌面上。我把电子机票又看了一眼——19:20。这串数字在今天的平静里显得不那么尖锐了。
我思考了一会儿明天的路线，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里比划站点名称，又放下。无论如何，明天只是一趟路。今天的任务，是把自己交还给一夜好眠。
我把手机调到勿扰，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夜色。楼下有人在说笑，隔着玻璃只剩形状。远处不知哪条街传来一声清脆的单车铃，随后归于无。
我忽然想到下午那只松鼠——它停在我面前犹豫的样子，像在衡量一个与它无关却又隐约重要的决定。我被自己的念头逗乐，轻轻吸了口气，像把笑意也吸去肺里，藏得暖一些。
关灯时房间沉入柔软的黑。我摸索着躺好，被子带着清洗后的日光气息，缝隙里有细小的纤维摩擦声。我把脸侧过去，贴着枕套，睫毛蹭到布料。
眼睛合上之前，我只来得及对自己说：今天很好。
睡意来得很快，没有波澜，没有回涌。像在一条安稳的河岸上坐下，水流从脚边经过，不必追逐。
清晨的光是从窗帘的缝隙里渗进来的。
那种淡淡的、温吞的亮，不刺眼，却足以唤醒人。我睁眼时，空气里还留着夜里洗过的味道，像是水和尘埃被重新调过比例。
床单还有一丝余温，我静静躺了几秒，听到楼下有车驶过，轮胎在石板上碾出柔软的声响。
今天，我终于要离开米兰。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浮现时，我竟没有预想中的急切。
行李早已收好，衣服整齐地叠在箱子里，充电线卷成细细的一束，像一条被妥善安放的小蛇。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仪式感——就像在告诉自己，这趟意外的停留也该收尾了。
我没有立刻出门。
反而泡了杯茶，靠在窗台边慢慢喝。茶叶在热水里翻转，像小小的浪涌。
窗外的米兰此刻刚刚苏醒：街角的面包店升起了第一缕白色的蒸汽，店主把铁门推开，一串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楼下的咖啡摊传出机器的嘶鸣，有人边走边接电话，语调温柔却急促。
一切都在动。
而我，是那个即将再次出发的人。
喝完茶，我下楼。空气比昨天更清爽。
街面被阳光晒出一点暖意，我走得很慢，像是刻意不让脚步发出声音。
拐角那家卖花的小摊已经开了，塑料桶里插着新鲜的郁金香和雏菊，花瓣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我停下，随手买了一支浅粉的玫瑰。摊主是个老妇人，头发花白，声音轻得像风擦过纸张。
她问我要不要包纸，我摇头。
花被我握在手里，茎杆有些凉，触感却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