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没有洞。
衡弃春借着窗外明亮的雪色环视一圈,确认自己此时正与仙门一同暂居在八角镇的客栈里,才终于从那个冗长的梦境里醒了过来。
他睡时没有束发,满头鹤发垂落在肩上,在浓重的夜色中隐约透出那张清冷倦怠的脸。
责问楼厌:“天还没亮,你不睡觉又在折腾什么?!”
上来就骂……
楼厌有点儿委屈,弓着脖子“哼哼”两声,总算想起自己应该说什么,语无伦次地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把话说明白:“我本来是在等师尊回来的,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可能……可能睡太死惊扰到师尊了。”
狼崽子垂下头,瓮声瓮气的:“我错了……”
感觉师尊心情似乎不太好,他怕被骂心术不正,因此没提尾巴的事儿。
只一副要多乖有多乖的样子跪坐在那里认错,一番话说完引得衡弃春立刻抬手去摸他的额头来确认小徒弟是不是发烧了。
不热。
衡弃春收回手,靠在床上诧异地拧了一下眉心,径直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
楼厌垂头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自己应该服个软,尤其是自己把衡弃春咬成那样之后。
在他们狼族,公狼如果想哄母狼开心的话,都会先服个软的。
但被衡弃春这么一问,楼厌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装作无意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哼哼”两下之后说:“谁乖了……”
“嗤”一声。
衡弃春笑出声来。
楼厌一凛,浑身的小动作顿时消散于无形,摊开腿坐到床上,然后尝试着掀起嘴唇呲了一下牙。
没成功,很快又把犬齿收回去了。
楼厌终于鼓足勇气问:“……女歧山的事情,师尊还记得吗?”
一天了,他又是讨好又是等待,甚至不惜为衡弃春变出了尾巴,其实就是想找准时机问这么一句——女歧山的事情,师尊还记得吗?
他虽不知衡弃春为何会突然恢复记忆,但直觉跟夷帝脱不了干系。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衡弃春失忆期间发生的那些事,他自己应该是记得很清楚的。
只是楼厌自己不放心,觉得追求真理、又能成大事的狼王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在看起来非常温和好说话的衡弃春竟然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
“天下将乱。”衡弃春勾了一下唇角,淡淡说,“为师现在不罚你。”
什么罚不罚的。
他该不会以为我是在问姑获鸟杀族长的事儿吧!
“我问的不是那个族长的事!”楼厌立刻就急了,手脚并用语无伦次地说,“是……那个那个那个……”
衡弃春皱眉,“哪个哪个哪个?”
“就是……师尊以为我们要有一个孩子的时候……”
让我咬你那里那里那里……
楼厌没说完。
因为衡弃春已经靠在软枕上闭了眼睛,呼吸逐渐绵长起来,一张清隽的面容上隐约透出疲惫,就着尚未大亮的天色沉沉睡去。
楼厌失去所有力气,“噗通”一声倒下去,正躺在衡弃春身侧,脑袋半挨在师尊怀里。
片刻后,他又赌气般地把自己往外挪了挪,和衡弃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抱着胳膊满心悲凉地想——
衡弃春恢复记忆了。
所以不再需要他了。
他又变成了那头随时有可能被抛弃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