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厌被那落雪的声音扯回思绪,回神之际看见衡弃春已经拢着自己凌乱不堪的衣服缩回了床榻的里侧。
失忆使他失去很多自理能力,一条衣带在手里来来回回缠了好几遍也无法完全系好,动作间轻薄的衣衫几乎要全部褪下来,从脖颈之下到腰隙之间,从臀腿之处到精致的脚踝。
楼厌几乎可以窥见衡弃春细白皮肤上微不可查的毛孔。
“你怎么不上来?”衡弃春见楼厌仍愣在当场,以为是自己让出来的位置不够大,竟又向里挪了半寸,示意楼厌上床睡觉。
他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哈切,眼角晕出一层迷蒙的泪,强调道,“我想睡了。”
楼厌被这句话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没有来得及收回体内的耳朵和尾巴齐刷刷地竖立起来,坚硬的毛发像寒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和衡弃春同榻而眠?
他化成人形之后还没有干过这么大胆的事。
当年他刚刚突破妖狼身份下的最后一道修练,在衡弃春的帮助下顺利化成人形,当晚就习惯性地钻进了衡弃春的被窝。
恰巧赶上衡弃春在天音殿与南隅山议事,回来的时候已近半夜,解了衣服掀开被子准备躺下的时候就摸到了一个光溜溜的少年。
楼厌猜想衡弃春大概把他当做门中哪个觊觎他的弟子,因为衡弃春二话不说就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
还不太适应人类形态的少年被扯得撞在床边的小几上,一阵“丁零当啷”的嘈杂响声过后,惊吓得狼尾巴都露了出来。
“师尊!”他眼睁睁地看着衡弃春召出了无弦琴,连忙抬手拦住师尊拨动琴弦的动作,嚎叫道,“是我啊嗷嗷嗷嗷!!”
衡弃春喘息未定,拎着手里的无弦琴看着跪地苦求的狼崽子好久,最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说:“以后不可以再上为师的床。”
“还有,睡觉记得穿亵衣。”
楼厌至今都不太清楚人类睡觉为什么一定要穿亵衣,但对当年的事情始终印象深刻。
除非他还想当狼,否则上一次被秦镜照出原形时帮重病的衡弃春暖被窝,就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上衡弃春的床!
衡弃春还裸着大半身体斜靠在竹榻上,朝向他的那只手臂在空出来的半边床榻上不住催促,“你还要不要和我睡觉?”
“不……”楼厌看都不敢看衡弃春,用满是汗渍的手替他穿好衣服,结结巴巴地打断他师尊还可能说出来的一些惊天动地的话,“别,别着凉!”
衡弃春茫然抬头,盯着不远处的暖阳符和这间温暖如春的竹屋,眸中的困惑越来越盛。
这会着凉吗?
许是为了印证楼厌的话,这个念头才方落下,他竟真的躬身咳嗽起来。
还未好全的风寒仍然存续在这具身体之中,并没有随着冥界的遭际和孟婆汤的功效而痊愈,一阵咳嗽足可谓惊天动地。衡弃春一时全身都颤抖起来,锁骨到胸腔抖成一片,脸色立刻就白了。
楼厌一时着急忙慌地去拍他的后背,“师尊,好点儿了吗?”
衡弃春掀着一双清润的眸子抬眼看他,大概还是想问他为什么要唤自己师尊,但咳声太急,呼吸间全是气音,他竟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楼厌从这一刻起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大概是生怕衡弃春邀请自己上床和他一起睡觉。
他一时在竹屋里四处寻找水源,受挫之后就去外面捧了两把干净的碎雪回来,放到器皿里等雪融化。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衡弃春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不宜喝冷水,于是又跑出撅了一节干枯的树枝,借着暖阳符的热度将其燃了,径直在竹屋了生了一个小火堆用来烧水。
里里外外进出好几次,楼厌一身衣衫都已经被雪淋透,微卷的发辫湿哒哒地贴在脖颈上,脸上都起了一层红晕。
“师尊,喝口水。”水烧好了,他找了只干净的小盏子取水,扶着榻上的衡弃春起来喝水。
衡弃春早已经等得昏昏欲睡,再也腾不出任何一点力气劝楼厌上床睡觉。
盏子就递在唇边,他实在避不开,只好就着楼厌的手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流顺着胸腔一路涌下去,先前在风雪中冻久了的肺腑终于暖和下来,隐入隆冬之际这间温暖的竹屋里。
眼看着衡弃春困得彻底睁不开眼睛,楼厌彻底松了一口气,将还剩半碗的水仰头喝了,瓷盏子在床头上放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托着衡弃春让他在竹榻上躺好。
上床睡觉这事儿他不敢做,环顾四周,总算从角落的匣子里拖出来一床崭新的棉被。
楼厌抱着被子卷了卷,把它在地上圈成一个温暖的窝,然后一边觑着熟睡的衡弃春一边躺了下去。
这个过程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楼厌窝在自己辛苦搭建的地铺里,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怎么觉得,失忆的衡弃春远比之前更难伺候呢?
纵使隔了一层厚厚的被褥,但狼的听力敏觉,楼厌还是能听见夹杂在风雪之中的震荡。
似乎是野妖乱蹿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