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楼厌的神情越想越凝重,不止胸腔不住喘息,连额前那缕刚长长了的蜷发都被冷汗打透了,湿泞泞地贴在脑门儿上。
浮玉生敏锐地眯了眯眼睛,蛇信长长一吐,果断躲在树后变回人形。紧接着他弯下腰去,两只捏住楼厌后颈处的皮肉,将沉思中的小狼从地上拉起来。
“厌厌~”他仍是这样不嫌命长地唤,“你又在想什么?”
楼厌上半身被迫抬起,两只前爪在空中躁动地扑腾了一下,作势就要扭头去咬浮玉生的手。
除了衡弃春还没人敢这样拎本座呢!
尖锐的犬齿堪堪擦过浮玉生的手背,他“嘶”了一下,敏捷地抽回手,任由那只凶巴巴的狼崽子摔回到地上。
楼厌咬牙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浮玉生一眼,趁着他喘息的间隙转身一扭,从他身侧逃走了。
“哎——”
浮玉生阻拦的声音回想在耳畔,楼厌四爪并用,只顾夺命狂奔——奔向天音殿外的那面结界。
拦下衡弃春。
一定不能让他发现魔骨的秘密!
楼厌跑得太急,甚至忘了,在衡弃春让他给一个交代之前,自己如果遇到这种危机自身的事情,第一选择一定是跑路。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那面由南隅山设下的结界已经轰然散开,众人惶恐地后撤数步,再抬眼时,便看到衡弃春拢着袖子从高台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山风浩荡,还带着一丝春日里的微博凉意,夹杂着仙树神草的气息一并袭来,很快便冲淡了空气里的莲花香。
衡弃春缓步而来。
一袭白衣被风吹起,满头鹤发披盖在肩,抬眼之际露出一张清润寒冷的面容。他的眸色极淡,瞳孔中似浸透了一山水色,视线乜过来的时候令人不禁心头一颤。
楼厌就站在人群面前、最显眼的位置。
魔骨的秘密在前,没人有心思过问一头小野狼的来历,于是楼厌就眼睁睁地看着衡弃春朝他走近,每近一寸,都像有一把利刃紧紧贴在他的咽喉上,令他难以喘息。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跑过来的行为有多么愚蠢。
以衡弃春的神力进入六鼻镜,绝不可能一无所获,他多半……多半是看清了那根魔骨的样子的。
楼厌咬紧了牙齿,前爪紧紧扣住地面,力道之大,竟至指缝间都开始渗出血迹。
重生以来,他无一刻不在厌恶痛恨衡弃春,想要吃尽他的骨血,将他拽下神坛。
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命由天定,也许他注定要死在衡弃春的手上,再经历一遍残魂游荡之苦。
这便是给衡弃春的那个“交代”。
楼厌史无前例地冷静下来,在心中苦笑一声,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露出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然后他就听得耳边喧嚣一寂。
“神尊他怎么……”
伴着一句疑惑的发问,楼厌应声睁开眼睛,看过去的同时瞳孔骤然一缩。
衡弃春不是冲着他来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径直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单手拢袖,自斟自酌地替自己倒满了一盅清酒。
姿态从容,神情淡然,让人难以将眼前的他与方才那阵失控的莲花香联系到一起。
楼厌狐疑地吸了吸鼻子,大概是察觉到事出反常,竟还没有选择溜之大吉,而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钻过桌案凑到了衡弃春腿边。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南隅山示意众人重新落座,自己也坐回到衡弃春身侧的位置上,偏头问他:“你在那面镜子里……”
你在那面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衡弃春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淡淡抿唇笑了一声,举杯饮酒的动作却未停,烈酒入喉,衬得那张薄唇格外红润醒目。
他抬眼,环视众人。目光从或坐或站的人身上一一掠过,最终停在南煦的身上。
少年人面颊带伤,一身的灵力尚未恢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憔悴苍白,与六鼻镜中魔气四散的人截然不同。
衡弃春只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转开视线,面朝南隅山说:“确如诗掌门所言,六界之中尚存着一根魔骨,不日便会现世。”
除了诗无情,众人皆露出震惊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