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掌背上:“摸到了没?热的,就是活的。他手还抓着我的刀鞘呢,能喘。”
“阿魁。”我把那块旧印塞他手里,声音还是抖,“去茶棚找能跑腿的,投封短书去县里。别写名字,就写:路上拐娃,手上有白粉,近道设伏。人多的时候投,盖这个印。”
“我去。”阿魁点头,一脚跨出去,又回头看我,“你——”
“我守这儿。”我说,“我怕,但我守。”
他“嗯”一声走了。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一股冷。我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词:门闩、白粉、东门、数过了、鞋歪、过沟……一想就慌,手心又出汗。二丫叫我一声,我反手把披风又抖反了,兜头盖住她,“哎哟我看不见了——”赶紧扯回去,脸烫得要命,“我没睡够,手笨。”
“顾青——”门外何大娘的声音,不笑不凶,像唱小调,“你累不累啊?我有糖呢,拿去哄娃儿吃。”
我喉咙一紧,挤一句:“不用。我们……走北洼。”
她笑一声:“也好。北洼近。慢点,别滑着。”
脚步声慢慢远。我的背像贴了块湿布。狗剩悄悄捏我袖子:“顾姐,你手抖得厉害。”
“风大。”我硬着说,“把我吹的。”
“我怕风。”他小声,“会把人吹走。”
“吹不走。”我把披风压到他肩上,“你们都靠墙,墙重。”
没多久,阿魁气喘地回来了,耳根都红:“找着一个挑夫,老的,姓宋,有小板车。印给他看,他说认得。”
“好。”我嘴上这么说,腿先软了一下,差点跪。
阿魁一把扶住我,没问,眼睛里那一瞬很红。
“让他在门外等。”我看门口,“半盏茶,等气匀。”
半盏茶功夫,我一口一口数岑野的气。他每吸一口,我心里就放下点,又悬起来点。二丫用竹瓢沾水润他嘴,他喉头动了一下,我眼眶酸胀,差点把水洒自己脸上。
“走。”我挤出声,“小心抬。”
宋大爷进来,五十多,胡子花白,眼沉,手稳。他不多话,先用手背在岑野肋下试了试,找稳处,再把门板垫平。我们三人合力挪人,我手先抖,披风险些松,阿魁抢着按住,二丫飞快把自己的小垫子塞到他背下。
“往北洼,白日走。”我压低,“假话当真话——你外甥。”
“晓得。”宋大爷眼里笑意一闪,“认印,认路。”
“阿魁你跟车。”我说,“柱子护尾,狗剩靠左,二丫抱小的,阿桃靠右。我压后。”
“得。”大家齐声,像一根绳。
出祠门,板车轮子压湿地“吱呀”。我回头看林子,灌木光得像什么也没发生,只有有一小片草梢,比别处低了一指。
“顾姐。”狗剩低声贴我耳朵,“你是不是在抖?”
“谁抖了?”我嘴硬,“风大。”
“那我给你挡点。”他把小身子往我前头一杵,“我挡。”
“你挡得住整个天。”我忍着笑,笑到脸僵,“走吧。”
我们顺着北洼把脚印全踩进浅水。到了人多的地方,茶棚的油烟味儿把紧张压下一点。老板娘端来热汤:“怕,就灯下坐。”
“嗯。”我点头,“谢谢。”
阿桃小声:“顾姐,你怕吗?”
“怕。”我说,“怕得要命。”
“那你还笑。”
“笑了嘴就不抖。”我示范一个难看的笑,“你也笑。”
她学,笑得更难看,我们互相看一眼,都“噗”一小声,紧绷松了点。
热水下肚,手不那么抖。白粉、东门、过沟、鞋歪、门闩、数过了……这些词在脑子里一颗颗钉着,不拔。慌还在,慌着也能走。
官道上有个戴草帽的小官差迎面来,扫我们一眼。我袖口露了点旧角印,他眼睛一动,又好像没看到,侧身:“好走。”
我吐了一口气,冲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