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琤怕女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动作。是大声辱骂,还是恼怒诘问,亦或是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论哪种选择,都不是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他仰望被宫墙遮挡的四角天空,恰巧此时,一行大雁自碧蓝色上空一掠而过,跟在最后面一只孤雁,身子跌跌撞撞,翅膀扑闪着努力跟上脚步。
但许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够得到的,即使拼尽全力,落队的孤雁依旧与队伍相隔甚远。空气中传来它的哀鸣,凄凉幽深。
李琤负手而立,俊美的面庞上罕见露出几丝脆弱。垂下眼眸,他低不可闻叹息一声,问身边的李福:“你说,真心到底可求否?”
李福知晓殿下虽看上去无甚异样,但被亲生父母区别对待这么多年,心底总归是不好受的。还有良媛做下的混账事,这一箩筐砸下来,饶是太子心性如磐石,鲜少被外界迷惑,也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
遂劝慰道:“殿下,真心是可求的,殿下之所以苦求不得,只因为时机未到”。
“是么?”李琤苦笑摇头,长舒一口气,暂时从万千桎梏中走了出来,他吩咐:“叫人回去告诉良媛,因朝政事物琐碎,孤这几日都暂时宿在玄光殿,叫她不必挂念”。
心知肚明她的性子,对一个没有情意之人,哪里来的挂念。但李琤到底没收回最后一句。这话,就当他自欺欺人罢。
贤王谋反一事,梁含章在东宫自然听闻,看到小太监来禀报太子这几日皆宿在宫里,她也并不奇怪,每天按照该有的节奏生活着。
坐胎七个多月,她的肚子已经大了,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也不敢自己随意出殿,身边时时有宫人陪护。
正当她像往常一样,准备用了晚膳出来赏景时,走到后园的假山拐角处,突然听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丫鬟在偷偷谈论什么。
明月脸色一凛,就要上前呵斥,被梁含章一把拦下来。她压低声音道:“先听听在说什么”。
暂时忘记了自己还怀着孩子,跟平时一样半蹲在假山后,仔细听那两个丫鬟私语。
“你是说,贤王殿下被削了爵位?”一人问道。
另一人答:“可不是,单从他蓄意谋反这一条,就足以将他贬为平民,太子殿下只是削了他爵位,依旧好吃好喝供着,已经仁至义尽了”。
又是关于贤王谋反之事,梁含章虽身在东宫,却不知听到多少个版本,一开始还有些津津有味,现在听到贤王二字,已经开始兴致缺缺。
刚想招呼玉湖和明月两个转身,不料假山后两人又稍微加大了音量。
“这贤王殿下,就真这般大逆不道?”有人不信。
一人啧了声,似是笑她蠢:“你不知道,贤王不仅谋反,他还在琰光手下效力过多年呢”。
“什么?!”
“你不信?我可听说了,贤王这些年一直伪装成旁人待在琰光眼皮子底下,就是琰光的义子梁显!”
“这贤王,竟如此大逆不道?他潜伏在琰光身边多年,到底所求为何?”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丫鬟正准备长篇大论,被玉湖的呵斥声打断。两丫鬟侧过身子看,良媛娘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们身后。
梁含章听到“梁显”二字出现时,面色早已大变,刚想继续听下去,不料突然被玉湖打断。她心乱如麻,急切问道:“你们还听到什么关于贤王的消息,速速说来!”
“娘娘,奴婢错了,不该如此大逆不道议论天家,求娘娘饶命!”宫婢二人纷纷跪地求饶。
梁含章还想再问什么,不料明月突然开口:“娘娘,时辰不早,咱们该回去了”。语罢突然朝前面怒斥一声:“还不快滚!”说完朝不远处跟着的太监使了使眼色。
太监会意,等明月二人半拉半架着娘娘离开后,方挥挥手让人将没跑多远的两个宫婢抓了起来。
梁含章被强制性拉着往回走,整个人还是怔愣的,内心被巨大的漩涡冲击,让原本隐瞒得好好的骗局,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若说在那两个宫婢喁喁私语时,她只是信了三四成。到明月二人强行让宫婢的议论终止,还这般掩耳盗铃的搀她回芷兰居,梁含章心中的怀疑,已经提到了七八成。
怪不得,当时在凉亭上,李瑄说这般奇怪的话,还有那次劝说她偷令牌,阿兄竟是这般轻而易举就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言语之间对贤王十分了解偏袒。
原来,他就是贤王,贤王就是阿兄!
真相大白之际,梁含章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冷风一吹,小脸霎时变得惨白,再没丝毫血色。
原来,原来她这一生,活得就像个笑话。原以为阿兄就是她世间唯一的亲人,为了阿兄,她连太子都可以背叛。
可是到头来,阿兄居然自始至终都是欺骗她最深的那人。他原本就拥有滔天的富贵,却蜷缩在琰光身边伪装。
他的目的,他的野心,竟需要她数十年的光阴代替。但凡他开口承认,他不曾受制于琰光,他可以带着她逃离琰光的魔爪,过上潇洒快活的日子。梁含章也不会如现在这般,难受得几乎难以呼吸。
既然梁显是伪装的,那她这许多年来为了阿兄委曲求全,临了到现在,还在为了阿兄的处境,背叛对自己好的太子,又算什么?!
梁含章整个人既惊又怒,一股悲凉之感涌上心头。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恰巧此时,栖息在枯枝上的白鹇鸟,扑棱着翅膀往灰蒙的天上飞了去。
……
太子已经在宫中宿了好几天了,本来梁含章觉得稀松平常,可临了到现在,她才品出那一丝不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