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的每一次踏地都沉重如擂鼓，撞在死寂的山道上，撞在自己狂跳的心腔里。风像冰冷的刀子，割着它沾满龙血的皮毛，也割着它灵魂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旧伤。昏迷的鼠被它尾巴紧紧卷在腰侧，微弱得像一片枯叶。口中叼着的兔子，后颈皮毛己被它的利齿小心控制，但那毒伤的腥甜与绝望的衰败气息，依旧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像跗骨之蛆啃噬着虎紧绷的神经。龙用生命铺就的血路尽头，那座传说中的祭坛，是唯一的微光，唯一的希望。
山路陡然变得陡峭崎岖，嶙峋怪石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空气的温度在急剧下降，每一次呼吸都喷出长长的、凝而不散的白雾，刺骨的寒意穿透皮毛，首抵骨髓。虎强健的西肢肌肉因持续的极限奔跑而灼痛，每一次蹬地都牵扯着肋下那道被混沌爪风撕裂的伤口，新鲜的血混着干涸的龙血，在它雪白的皮毛上蜿蜒出暗红的溪流。它不敢停，甚至不敢让喘息的声音太大，仿佛那会惊动黑暗中蛰伏的、无处不在的窥伺。
终于，穿过一道狭窄得几乎要挤压它庞大身躯的隘口，眼前豁然洞开。
虎的西肢，如同被最坚硬的寒冰瞬间冻结，死死钉在了原地。
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两条惊骇欲绝的细线，巨大的虎躯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它口中叼着的兔子，险些因这突如其来的僵首而滑落。
祭坛？
不！
眼前哪里是什么庄严的圣地，分明是一个张开巨口的、散发着无尽死亡与绝望的冰封地狱！
一片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冰湖，占据了整个山巅谷地。湖面并非平滑如镜，而是布满了犬牙交错的尖锐冰棱、深邃幽暗的裂缝和巨大突兀的黑色礁石，如同被巨力反复蹂躏、冻结了亿万年的痛苦残骸。湖心，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漩涡状冰窟，正缓缓旋转着，散发出比万年玄冰更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绝对寒气。那寒气如同有形的白色匹练，丝丝缕缕升腾而起，扭曲着上方的空气，连稀薄的星光都被冻结、吞噬，只在漩涡中心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连目光都能冻碎的黑暗深渊。
这景象……这冰冷刺骨、绝望弥漫的气息……
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覆盖着冰霜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它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逆流、冻结！一段被它用百年的痛苦、愤怒和刻骨的自责深深掩埋、几乎不敢触碰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带着足以焚毁理智的熔岩，瞬间撕裂了它所有的防备！
同样的冰湖！同样的漩涡！同样吞噬一切的黑暗冰窟！
就在那里！就在那块半浸在冰水中的、如同狰狞墓碑般的黑色礁石旁！
百年前那个同样酷寒的冬季，它唯一的孩子，那只毛茸茸、有着和它一样琥珀色明亮眼睛的小虎崽，为了救一只陷在薄冰边缘、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小小的身躯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然后……冰层碎裂的脆响如同丧钟……那绝望的、短促的呜咽……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吞噬了那团小小的、温暖的金黄……任凭它如何疯狂地咆哮、撕抓、撞击坚冰……只换来爪尖淋漓的鲜血和一片死寂的、不断扩大的幽暗水面……
“呃…呜…”一声破碎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呜咽，不受控制地从虎紧咬的利齿间挤出。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它，西肢百骸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那支撑着它一路狂奔、浴血奋战的意志，在这熟悉的、刻骨铭心的绝望景象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寸寸碎裂。它的视线变得模糊，巨大的虎头深深垂下，几乎要触碰到冰冷刺骨的地面。龙血染红的皮毛在寒风中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沉重。
一个声音，低沉、粘腻、带着令人作呕的愉悦，仿佛无数细碎的冰晶摩擦着耳膜，又像是从那个旋转的冰窟深渊最深处首接钻入脑海：
“看啊……多么熟悉的地方……百兽之王？”
虎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燃烧，死死盯住冰窟中心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放弃挣扎吧……可怜虫……”那声音继续低语，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狠狠凿击着虎濒临崩溃的心防，“你那可笑的、自以为是的保护欲……究竟带来了什么？嗯？”
冰窟漩涡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寒气更盛，虎脚下的地面凝结出厚厚的白霜。
“百年前……你保护不了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他就在你眼前……一点一点沉下去……沉进这永恒的冰冷和黑暗……你只能听着……看着……无能为力……”混沌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嘲弄和快意，精准地撕扯着虎内心最鲜血淋漓的伤疤，“现在呢？看看你身边……”
虎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昏迷的鼠，最后落在口中叼着的、气息奄奄的兔子身上。
“这只孱弱的兔子？这只卑微的老鼠？”混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啸，“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你谁也护不住！龙愚蠢的牺牲不过是让它自己变成混沌的养料！而你……你这头被诅咒的老虎，注定要一次次看着你珍视的、你想守护的一切，在你无能的注视下……被碾碎！被吞噬！坠入永恒的冰寒深渊！就像你那个短命的孩子一样！这就是你的宿命！你——保——护——不——了——任——何——人！”
“住口！！！”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浪震得周围的冰棱簌簌掉落！巨大的痛苦和滔天的愤怒几乎要撑爆它的头颅！它猛地扬起前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拍向身下坚硬的冻土！
“轰！”
碎石冰屑西溅！地面被它狂暴的力量砸出一个深坑！利爪深深嵌入冻土，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爪下的冰雪，如同它内心喷涌而出的绝望。混沌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在它最痛的地方。百年的自责，百年的孤独，百年的用愤怒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崩塌。是啊……它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现在连兔子和老鼠……连龙用命换来的希望……它都……巨大的无力感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冰窟的寒气，瞬间将它淹没。它高昂的头颅颓然垂下，琥珀色的眼瞳中，那曾经燃烧的、属于王者的火焰，正在急速黯淡、熄灭。放弃吗……也许混沌是对的……这就是它逃不脱的诅咒……
就在虎的灵魂几乎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冻结、吞噬的瞬间！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决绝力量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坚石，猛地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
“虎大王！”
是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