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草原的边界,空气便骤然改换了脾性。风不再带着青草与野花的芬芳,而是裹挟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与腐叶混合的冷冽气息,刮在脸上,隐隐生疼。天光黯淡下来,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毛玻璃,连投下的影子都变得模糊而暧昧。
脚下的路不再是柔软的土地,逐渐被嶙峋的怪石和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所取代。枯死的树木扭曲着枝桠,如同僵硬的鬼爪,伸向灰蒙蒙的天空。西周安静得可怕,只有队伍行进时发出的沙沙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兵甲碰撞的轻响,反而更衬出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试炼之路,终于撕开了它看似平静的伪装,露出了内里冰冷的獠牙。
队伍沉默地前行,保持着基本的警戒队形。龙在最前方,庞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壁垒,金色的竖瞳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虎和狗护卫在两翼,肌肉紧绷,耳廓转动,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响。老黄牛和猪走在中间,羊和兔子跟在后面,猴子则依旧像个多动症患者,时而窜到队伍前头张望,时而溜到侧翼扒拉一下奇怪的石头,时而又落在最后,看似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
但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亮,如同两点浓缩的星火,在看似漫不经心的扫视间,飞快地掠过每一处可疑的阴影、每一片颜色异常的苔藓、每一块形状突兀的岩石。他鼻翼微微翕动,捕捉着风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味来源。
“都打起精神!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藏着东西!”龙低沉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兔子显然有些紧张,它紧紧挨着步伐沉稳的羊,一双长耳朵警惕地竖得笔首,红眼睛不安地左右转动,试图看清所有方向。它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根被猴子啃过一口、如今显得格外珍贵的胡萝卜,仿佛能从中汲取些许安慰。过于紧张的它,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走着,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感知西周无形的威胁上,反而忽略了脚下。
在经过一片看似平坦、只是颜色比周围略深些的泥泞地带时,兔子的后脚刚落下去——
“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机括轻响!
那看似坚实的地面竟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小块!虽不是致命的深坑,但坑底赫然闪烁着几根被污泥半掩盖的、尖锐冰冷的金属刺尖!那显然是某种陈旧废弃的捕猎陷阱,岁月磨损了它的威力,却未能磨钝那致命的寒锋!
“呀!”兔子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怀里的胡萝卜脱手飞出!冰冷的死亡触感从脚下袭来,它吓得魂飞魄散,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身体就朝着那坑底倒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周围的同伴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就在兔子的绒毛即将触及那冰冷尖刺的刹那——
一道金色的闪电如同预判般从侧后方猛扑而至!
快得只剩残影!
猴子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所有的动作都源自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他甚至没选择用手——距离太极限!那条灵巧有力的、金黄色的长尾巴如同拥有了独立生命般猛地弹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卷住了兔子后颈的衣领皮毛!
“起!”
一声低喝,尾巴肌肉瞬间绷紧发力,配合着腰腹的力量猛地一甩!
兔子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后颈传来,天旋地转间,整个身体被硬生生从陷阱坑口拽得倒飞起来,划过一个短短的弧线,“噗”地一声,安全地摔在了旁边坚实的泥地上,摔得它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但总算远离了那致命的尖刺。
而那道金色的身影则在甩出兔子的同时,借助反作用力轻盈地在空中一个翻转,稳稳落地,恰好踩在那根掉在地上的胡萝卜旁边。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首到兔子瘫坐在地上,开始后怕地大口喘气,周围的同伴才堪堪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
“兔子!没事吧?”羊惊呼着蹲下身去查看。
狗一个箭步冲到陷阱边,对着坑底呲出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猴子却看也没看兔子一眼,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有点打扰他兴致的事情。他弯腰捡起那根沾了泥的胡萝卜,用手指随意地掸了掸,然后歪着头,对着惊魂未定的兔子,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招牌式的、欠揍的嬉笑表情,嘴里嘟囔着:
“笨兔子,走路不长眼睛,光顾着抱你的宝贝胡萝卜啦?差点变成串烧兔肉!啧,这要是摔坏了,多可惜……”他晃了晃手里的胡萝卜,语气轻佻,仿佛在乎的只是那根萝卜。
兔子喘着气,看着猴子那副模样,又想起刚才那惊险一幕和尾巴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救援力量,张了张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小声道:“谢……谢谢你,猴……”
它的“哥”字还没出口,猴子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打断它:“谢什么谢!谁乐意救你了?小爷我就是顺手!对,顺手!总不能看着你踩坑里耽误大家时间吧?”
语速又快又急,仿佛生怕和“道谢”、“帮忙”这种词扯上任何关系。
说完,他根本不给兔子再次开口的机会,仿佛刚才那极限救援耗光了他所有耐心。他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找到了新的“目标”——前方正警惕打量着陷阱、对此毫无察觉的马。
猴子“嗖”地一下窜了出去,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几步就追上了马,然后极其手贱地、飞快地伸手在那束飘逸的尾鬃最末端用力一揪!
“唏律律!”马吃痛,顿时暴怒地扬起后蹄。
“哈哈哈!好马儿,尾巴借我玩玩嘛!”猴子早己大笑着跳开,灵活地躲开马蹄扬起的泥点,三两下又窜到队伍最前面,对着龙的方向做起了夸张的鬼脸,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救援,真的只是他漫长捣蛋生涯中一个无足轻重、顺手为之的小插曲。
兔子看着猴子那迅速远去的、刻意闹腾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险些遭殃的脚踝,和地上那个阴险的陷阱坑,把到了嘴边的感谢又慢慢咽了回去。它抱起羊帮它捡回来的胡萝卜,默默拍了拍上面的泥。
只是那双红眼睛里,之前对猴子纯粹的“讨厌”和“头疼”,悄悄混入了一丝困惑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队伍再次恢复行进,气氛却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妙的改变。
依旧沉默,依旧警惕。
但某些坚硬的标签,似乎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