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燃着火焰的归途
“坐稳了。”
三个字，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钢铁的决绝，在炼狱的咆哮声中清晰地炸开。
马巨大的头颅缓缓低下，强健的脖颈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赤红的鬃毛在灼热的死亡气浪中狂乱地舞动，如同燃烧的战旗。它将那沾满血污、汗渍和泪痕的脖颈，稳稳地递向石台中心，递向那个蜷缩在地、被绝望冻结的娇小身影。
羊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那近在咫尺的、伤痕累累的马首，倒映着它琥珀色眼眸深处那片焚尽灵魂的火焰。巨大的恐惧让它小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但一种更强大的、源自本能的求生意志，让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颤抖的前蹄，死死地、用尽全力抓住了马颈侧那几缕坚韧的、滚烫的赤红鬃毛！
触感传来，温热，粗糙，带着生命的搏动，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马猛地抬头！
没有惊天动地的嘶吼，没有电光火石的冲刺。
它庞大的身躯，带着背负老牛的沉重，带着西蹄深可见骨的旧伤，带着对那片青白炼狱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预警，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地，踏向了沸腾翻滚的青白岩浆火海！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最脆弱的血肉之上！恐怖的声音瞬间撕裂了空气！
马的前蹄踏入岩浆边缘的瞬间，那足以融化精铁、汽化岩石的极致高温，便如同无数烧红的毒针，狠狠刺穿了坚韧的角质层！青白色的浆液如同贪婪的恶魔，瞬间包裹、舔舐上它的铁蹄！
剧痛！超越想象的剧痛！
那不是刀锋割裂的锐痛，而是从最细微的细胞层面传来的、被瞬间碳化、湮灭的终极酷刑！坚韧的角质如同滚烫黄油般迅速软化、熔解、剥离！露出下方鲜红的血肉！紧接着，血肉又在万分之一秒内迅速变黑、焦糊、碳化！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滋滋”声和刺鼻的焦糊恶臭！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灵魂被撕裂的闷哼从马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它的庞大身躯因这非人的剧痛而猛地一晃！背上的老牛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巨大的重量几乎将它压垮！但它强健如钢柱的西蹄死死抠入下方尚未完全熔融、却依旧滚烫如烙铁的岩石地面，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一步落下，一个清晰、边缘流淌着熔融青白浆液的焦黑蹄印，便深深烙印在火海边缘的岩石之上！印记中心，是碳化的皮肉和惨白的、被瞬间灼烧暴露出的蹄骨尖端！
没有停留！没有丝毫犹豫！
第二步，踏出！
嗤啦——！！！另一只前蹄再次踏入翻涌的青白炼狱！同样的熔解、碳化、剧痛！马的身体剧烈颤抖，琥珀色的瞳孔因极致的痛苦而布满了血丝，如同蛛网！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瞬间蒸干，在皮毛上留下一层白色的盐霜！它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它自己咬破了牙龈！
羊紧紧闭着眼，小小的身体死死贴在马剧烈起伏、滚烫的颈侧，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在马被岩浆灼烧、焦黑碳化的肩胛皮毛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瞬间蒸腾消失。每一滴泪落下，马的身体便仿佛被注入一丝微弱的力量，那焚身的剧痛似乎也短暂地……被某种更滚烫的东西穿透。
第三步！第西步！
嗤！嗤！后蹄也踏入了火海！西蹄同时承受着地狱之火的焚烧！每一步抬起，都带起粘稠、拉丝的熔融青白浆液，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步落下，都在滚烫的岩石或尚未凝固的岩浆上，烙下一个新的、冒着青烟、边缘流淌着熔融物质、中心是惨白骨茬的焦黑蹄印！
焦糊的恶臭弥漫开来，混合着硫磺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味道。马强健的肌肉在皮毛下疯狂痉挛、扭曲，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细微的骨骼摩擦声和皮肉碳化的“噼啪”声。它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异常坚定！
眼前是翻滚咆哮的青白火海，扭曲的高温空气模糊了视线。但马的意识深处，眼前的景象却在剧烈地扭曲、变幻！
跳跃的、吞噬一切的青白火焰，化作了三年前草原上那翻涌的、粘稠的污秽黑雾！脚下滚烫、烙下焦黑蹄印的熔岩之路，化作了那片牧草成灰、族人化为焦炭的燃烧焦土！每一步踏下时那深入骨髓的、被熔解碳化的剧痛，化作了当年铁蹄踏在滚烫熔融土地上那钻心的灼痛！背上羊紧紧抓住鬃毛的微弱力量和老牛沉重的呼吸，化作了阿妈最后撞开它时，那温暖腹侧传来的、带着铃铛清响的触感和那声绝望的嘶鸣！
同样的火海！同样的逃亡之路！
但方向……截然相反！
当年，是背负着无尽的恐惧和失去，亡命奔逃，将家园和至亲永远抛在身后。此刻，是背负着同伴的性命和最后的希望，迎着毁灭的烈焰，一步步走向守护的核心！
“别回头！别停下！”阿妈的声音依旧在灵魂深处尖啸。但这一次，马在剧痛中死死咬住的牙关里，用破碎的灵魂无声地回应：“阿妈……我停下来了……我没有跑……我……在回去！”
回去！回到那片被毁灭的草原！回到那个需要守护的家园！用这焚身的烈焰，用这碳化的铁蹄，用这布满焦黑烙印的残躯，一步步……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