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月桥那撕裂灵魂的罡风与血腥,终于被甩在了身后。然而,十二生肖们踏上的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片更加诡谲、更加令人心悸的绝地——流沙海。
目光所及,是无边无际、起伏不定的暗金色沙丘。沙粒细如尘埃,在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却无处不在的幽绿色天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金属般的光泽。没有风,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沉重得如同实质的棺椁,压得每一个生灵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燥的、如同被烈日灼烤了千万年的尘土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腐朽甜腻。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片沙海是“活”的。那些看似凝固的沙丘,如同沉睡的巨兽背脊,在无声无息中缓缓地移动、变形。脚下的沙地,前一秒还似乎能支撑重量,下一秒就可能毫无征兆地变得如同油脂般滑腻、如同沼泽般贪婪。每一步踏下,细沙都如同活物般迅速爬上脚踝,带着一种冰冷而执拗的吮吸力,试图将任何敢于踏足其上的存在,拖入那深不见底的、永恒的黑暗墓穴。
“这鬼地方…连个落脚声都没有!”鼠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它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小小的身体尽可能轻巧地在沙面上跳跃,仿佛生怕惊醒脚下沉睡的恶魔。即便如此,每一次落脚,细沙都会无声地没过它的脚踝,留下一个迅速被流动沙粒抹平的浅坑。蛇冰冷的躯体紧贴着沙面滑行,竖瞳缩成一条极细的线,感知着沙层之下最细微的震动和流向变化。猛虎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厚实的虎掌深深陷入沙中,带起细微的流沙声,它粗壮的尾巴高高竖起,如同警觉的桅杆。兔子紧紧跟在牛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里,小小的爪子每一次抬起都异常艰难,粉红的鼻翼因为吸入过多干燥的沙尘而不停翕动,眼中充满了对脚下这片沉默杀手的恐惧。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的沙海。
唯有牛,依旧如同移动的山岳,沉默而稳定地走在最前方。它的步伐沉重而规律,巨大的铁蹄每一次落下,都深深陷入沙中,发出“噗噗”的闷响,仿佛在试探着沙海的底线,为身后的同伴趟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它巨大的头颅微微低垂,那双曾蒙上死亡灰翳、此刻虽然恢复了些许神采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重伤痛的棕色巨眼,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沙丘的轮廓和细微的流动迹象。脖颈上那道被断月桥铁链撕裂的、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虽然被鼠和兔用沿途找到的坚韧藤蔓和嚼碎的止血草叶紧紧包扎过,但每一次沉重的迈步,每一次肌肉的牵动,都让粗糙的藤蔓摩擦着外翻的皮肉,带来钻心的剧痛。暗红色的血渍早己浸透了层层包裹的草叶,在幽绿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然而,牛只是偶尔从巨大的鼻孔中喷出一股灼热的白气,仿佛这足以让寻常生灵崩溃的痛苦,只是它背负命运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它必须专注。毒雾林的守护,断月桥的托举,两次在生死边缘的挣扎,早己耗尽了它的气力。支撑它庞大身躯继续前行的,是烙印在骨子里的责任,是身后同伴们依赖的目光,是那片被混沌笼罩、需要他们去夺回的故土家园。它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
死寂。只有沙粒在无声地流动、滑落,发出如同毒蛇爬过枯叶般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死亡的阴影无声地缠绕着每一个脚踝。
突然,一种声音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微弱,飘忽,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的呜咽,从前方一座缓缓移动的巨大沙丘背后幽幽传来。
那声音…稚嫩,无助,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爹…爹…呜…救…救我啊……”
“好疼…鞭子…好疼啊…呜呜…”
“爹…别丢下我…我怕…”
是牛犊的啼哭!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
牛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骤然钉死在原地!
巨大的铁蹄深深陷入流沙,瞬间被贪婪的沙粒淹没至蹄腕。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瞬间化作了一尊沙海中的巨大石雕。连脖颈伤口处那持续的、如同钝刀切割般的剧痛,在这一刻都仿佛被冻结了。
它巨大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滞涩感抬了起来。那双布满血丝、疲惫不堪的棕色巨眼,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所有的警惕、坚韧、痛苦,都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巨大惊骇、剧痛和难以置信所彻底淹没!
“哞…?”一声极其微弱、颤抖得不成调的闷哼,从它巨大的胸腔深处挤出。那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一种被硬生生从灵魂最深处撕扯出来的、原以为早己被时间尘封的痛苦。
它死死盯着前方那座移动的沙丘,仿佛要将那沙丘看穿。那稚嫩的、痛苦的、一声声呼唤着“爹”的哭嚎,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它最脆弱、最不敢触碰的记忆深处!
*混沌黑厂!*
*那永远弥漫着硫磺、金属粉尘和绝望气味的巨大囚笼!*
*冰冷的铁栅栏后!*
*它那刚刚出生不久、绒毛还未褪去稚嫩的牛犊!小小的身体被粗糙的铁链拴在冰冷的铁柱上!*
*穿着厚重防护服、戴着金属面罩的看守,手中的鞭子不是皮鞭,而是缠绕着细密倒刺、闪烁着幽蓝电弧的金属长鞭!*
*“啪——滋啦!”*
*一声凄厉到不似牛犊能发出的惨嚎!*
*那鞭子狠狠抽在牛犊稚嫩的脊背上!细密的倒刺瞬间钩起皮肉,幽蓝的电弧跳跃,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
*小小的身体剧烈抽搐,西蹄疯狂地踢蹬,泪水混合着血水从惊恐绝望的大眼睛里涌出!*
*“爹!爹!救我!好疼啊!呜呜呜…别打了!求求你们!”*
*那一声声稚嫩无助、饱含剧痛的哭喊,如同最锋利的锯子,日夜不停地锯割着栅栏外被沉重铁轭锁住的、它那颗父亲的心!*
*每一次鞭打,都伴随着看守冰冷机械的威胁:“运!或者它下一鞭就抽在脖子上!”*
*为了那声“爹”和哭嚎中无尽的痛苦,它低下头,将沉重的铁轭更深地勒进自己肩颈早己溃烂的皮肉里,拖着满载着致命“炉心”材料的巨车,走向那甜腻毒雾弥漫的禁区深处…走向那最终吞噬了它无数同伴的熔炉深渊…*
“哞…呜…犊…儿…”牛巨大的头颅痛苦地摇晃着,仿佛要甩开那地狱般的回忆。它的眼神彻底涣散了,失去了所有焦距,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灰雾。巨大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如同风中残破的旗帜。嘴里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那个刻骨铭心的称呼,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悲恸和迟来了无数岁月的、无能为力的绝望。
就是这瞬间的失神和剧痛带来的恍惚,脚下的流沙如同等待了许久的贪婪恶鬼,骤然发难!
“噗嗤——!”
牛西条粗壮如柱的铁蹄,连同半截小腿,瞬间被疯狂涌动的流沙吞没!庞大的身躯猛地向下一沉!沙粒如同活物般迅速爬上它强健的腿肌、腹部,带着冰冷刺骨的重量和恐怖的吸力,疯狂地向下拖拽!它就像一个被无形巨手抓住脚踝的巨人,正被不可抗拒地拖向死亡的深渊!